瑞奇的话还在继续,一句更严厉过一句。

“换言之,泰尔斯,你现在的狱河之罪就是你自己的真实写照。”

“只知晓隨机应变的模仿,找不到不可动摇的自身。”

然而瑞奇的下一句话就像一把长剑,刺进他的心底:

“这就是你的终结之力,更是现在的你:被逼迫著向前,被拖拽著行进,没有目標,没有方向,左右摇摆,隨波逐流,甚至……”

那一刻的瑞奇怒目圆睁,仿佛要看透泰尔斯的灵魂:

“没有自我。”

泰尔斯呆住了。

当他看著瑞奇依靠对终结之力的观察,来推测小巴尼、萨克埃尔乃至尼寇莱等人的特徵时,还颇觉有趣。

但是真正轮到他自己的时候……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如果他的狱河之罪就是他本人。

少年怔怔地低头。

没有目標,没有方向?

左右摇摆,隨波逐流?

没有……自我。

瑞奇没有注意到泰尔斯的异状,但少年出神地呆怔著,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的么。

直到瑞奇再度开口,严厉的口吻把仿佛在冷风中吹了个底透的泰尔斯拉回现实:

“万能的终结之力?模仿?不,它远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美好。”

“如果你不是我,如果你不知道我的性格,不知道我是激进还是谨慎,不知道我喜欢刺击抑或劈砍,你不知道我御敌时的习惯,不知道我持剑的力度,不知道我出剑用了哪几块肌肉,不知道我过去战斗的情境和歷史,不知道我所经歷的人生与过往,不知道我何以会形成这样的终结之力……”

瑞奇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仿佛在看著难以忍受的耻辱,仿佛泰尔斯犯下了弥天大罪:

“那么,你就模仿不来我终结之力里最重要与最本质,那些让它与我『之所以如此』的东西。”

刚刚为某句话而深思的泰尔斯只能静静地听著。

“你没经歷刑罚骑士的人生,你就没办法只独独获得萨克埃尔的一心多用却忽略他每时每刻承受的可怕负担,你没见过巴尼的世界,你就也没办法只享有巴尼的恐怖杀伤力而又无视他破釜沉舟的惨烈代价。”

瑞奇冷哼一声,训斥毫不留情:

“那狱河之罪无论再如何精致的模仿,它的產物也只能是次等品,是不伦不类的糟粕。”

次等品……

不伦不类的……

那一刻,泰尔斯望著瑞奇的双眼,突然感觉自己长久以来对於终结之力的既定印象,对於狱河之罪的自得与骄傲,都在这一刻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寸寸粉碎。

不,也许不仅仅是终结之力。

还有……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紧咬牙齿。

他自己。

瑞奇看著略显颓丧的泰尔斯,轻轻摇首:

“更重要的是,当你依赖著模仿却无视了这些,就等於你对他人用生命凝练出来的终结之力,对你的每一个模仿对象,对你的每一个较量对手,甚至是对你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东西……”

那一秒,瑞奇端正身姿,眼神无比认真:

“尊重。”

缺乏……尊重?

泰尔斯被他的態度惊了一下。

但少年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思考:黑剑,他六年所教给自己的模仿与复製,所谓的“万能终结之力”……

难道……

不是好事?

瑞奇的语气几乎能冰冻整个地牢:

“你根本不是在模仿,而是剽窃。”

“对剽窃者而言,无论手中还是心中的剑都永远不是自己的,你模仿出来的贗品只是皮毛,將永远缺失那块最重要的內核。”

“你永远不可能变成那些,已经把终结之力內化在生命中的伟大战士。”

瑞奇说完了他,一动不动地盯著泰尔斯。

等待他的回应。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直到好几秒之后,少年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反问道:

“这么说,狱河之罪那所谓『万能的终结之力』,其实是胡说八道?”

瑞奇冷哼一声。

“不,”他身体前倾,轻轻地对泰尔斯举起食指:“这个说法没错。”

“但你的路子错了。”

在泰尔斯迷茫不解的眼神中,瑞奇轻声开口:

“模仿的意义在於理解。”

“理解你的对手。”

理解?

泰尔斯眨了眨眼。

瑞奇看了看四周,轻翘嘴角。

“我不认识巴尼,我不认识萨克埃尔,我不认识你的那位迷茫朋友。”

“但我能通过对他们终结之力的感受,从另一个层次上——理解他们。”

另一个层次?

泰尔斯努力思考著。

灾祸之剑首领的眼中精光一闪:

“比如通过分析和推测,我能知道……”

“面对巴尼,我也许不能硬拼他豁掉性命攻出的那一剑,而必须通过侧面的其他因素,拖延、扰乱、挫败他的进击,直到最后击败他。”

“面对萨克埃尔,我也不能跟他比完美的全局考量,我甚至不能犹豫或是考虑太多,而必须全身心专注地投入到我最强的那一点,以点破面,方有一战之力。”

说著说著,瑞奇却突然一滯。

虚心听教的泰尔斯面露疑惑。

“原来如此,哈,”瑞奇恍然轻捶著自己的手掌,他分別看了看小巴尼和萨克埃尔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么:

“巴尼对上萨克埃尔,大概会是场不错的对决。”

瑞奇散去自己的兴奋,回过头来:

“而面对你那位迷茫的朋友,我最好的选择不是与他正面对敌,不是与他回合作战,不是与他拖长时间,不是给他欺敌与佯攻进而找出我弱点的机会,而是掩饰自身,隱藏动机,不等他来得及反应,就在背后乃至暗中一击致命,瞬息破敌。”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但瑞奇隨即话锋一转:

“可是你知道吗……”

他有深意地盯著泰尔斯:

“这些,你都能做得比我更好。”

泰尔斯心念一动。

瑞奇嘆息道:

“我的终结之力自有特性,面对敌人的风格已成定势——这才能发挥我的最强之处。”

“但你,泰尔斯,你的狱河之罪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幻著的,你可以通过所谓的模仿,通过短暂的接触与观察,而做到更多,了解更广,掌握更细,比我更快、更好、更完美地理解你的对手。”

理解我的……对手?

对照著瑞奇的举例,泰尔斯咀嚼著这句话的涵义。

“终结之力是人类最神奇的力量之一,多少高手歷经无数,千辛万苦才达到这样的成就?”

瑞奇似乎颇有感怀。

“而狱河之罪的模仿不是为了简省这一过程,相反,是为了更好地把握对手的这个过程,然后更好地调整、增益你自己,为你的战斗增加优势,为你的应对给出选择。”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要复製对手的优势,而是找到我的胜机?”

瑞奇笑了。

惊讶的少年回想起以前通过狱河之罪所“看”到的高手们:

阿拉卡·穆体內那火山爆发般的勃然波动。

要塞之花充盈全身的无色却坚毅的力量。

尼寇莱浑身上下飘忽不定的银色针芒。

拉斐尔身上灰濛濛的色彩。

泰尔斯突然懂了。

他不是要变成他们。

而是要……

超越他们。

“通过狱河之罪的模仿能力,从而反推出他的经歷、特点、强弱,抓住他们各自的武艺身手中最本质、最纯粹的部分,將之变成你对敌的优势,而非偷懒地跳过这一步,妄想直接变成他们本人,复製他们的成就。”

瑞奇用手指虚点著有所感悟的泰尔斯:

“记住,重点在於你自己如何,而非对手多强。”

“在於增益几何,而非模仿多少。”

“掌握了这一点,你就得以在每一种情境里,找到出路,在应对每一个强敌时,找出解法。”

泰尔斯微微一震。

就好像,他的脑海里,有什么堵塞已久的思路被打通了。

瑞奇眯眼看著眼神越发清明的泰尔斯,脸上的严厉已经慢慢消融:

“狱河之罪变幻无穷的优势,並非让你能以假乱真地,变成一切对手。”

“而在於让你能从容无惧地,面对一切对手。”

瑞奇深吸一口气,看著表情已经不一样的泰尔斯,轻声嘆息:

“这才是真正的——『万能终结之力』。”

泰尔斯牢牢地盯著他,表情严肃地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

“但是……”

泰尔斯犹豫了一阵,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瑞奇凝视著他,一时没有说话。

但还不等瑞奇回答……

咚!

一阵微微的晃动,从脚下传来。

所有人都表情一动。

包括泰尔斯。

几秒钟后,轰隆声不再,一切归於寂静。

泰尔斯惊讶地看著脚下。

这是……

感受著脚底突然而来的轻盈,泰尔斯面色一沉。

平台……停了。

那一刻,平台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瑞奇,”

几秒钟后,克雷举著火炬缓步走来,肃然道:

“我们到地面了。”

瑞奇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灾祸之剑们纷纷行动起来,整装待发。

泰尔斯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无奈地发现,他和他的同伴们依旧是俘虏。

“为什么告诉你?”

瑞奇回过头来盯著泰尔斯,似有深意地道:

“我说过,亲爱的,你拥有著一把钥匙……”

“能打开一扇我们期盼已久的大门。”

钥匙?

泰尔斯皱起眉头:

“有没人告诉过你,你神神叨叨的样子,很像神殿的祭祀?”

瑞奇略略一愣。

但他隨即笑了。

“是啊,有的。”

在泰尔斯愕然的同时,瑞奇抬起头来,看著不知不觉已经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只听他高声下令:

“全员准备,出狱日到了。”

“是时候对白骨之牢……”

在所有僱佣兵们的注视下,瑞奇眼神一凝,化出凌厉:

“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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