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洛桑
尸鬼坑道里,泰尔斯和哥洛佛面面相覷,难以置信。
其他人们则疑惑不已。
“你们认识?”豪瑟大叔目光狐疑。
“他们认识!”查德维祭司大大鬆了一口气。
“你们都叫怀亚?”多萝西语气好奇。
“他们都叫怀亚!”希莱一脸鄙夷,她的手套重新出现在双手上。
“对,我们认识,而且就是因为同名才认识的,”泰尔斯尷尬回头,向周围的居民们举手示意,“没关係的,没事的,都是老朋友,没啥大不了的,没必要围观……”
但他显然號召力有限,坑道里无人听从他的呼吁,人们依旧围著这个出入口,望向哥洛佛的眼里充满敌意。
“那好吧,额,怀亚,你先放下刀怎么样,你嚇著他们了,”泰尔斯向大小姐投去求助的眼神,可希莱只是一脸鄙视地扭过头去,“还有你的同伴……落日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泰尔斯惊诧地看著罗尔夫怀里的女人: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坑道里的“尸鬼”们发出一阵阵私语。
罗尔夫为难地望向泰尔斯,眼里有请求,也有愧疚。
“这是特托,怀亚大人,你记得吗,”哥洛佛有些不情不愿,“我的小……弟弟。”
泰尔斯反应过来:“特托?噢,当然,特托!但你抱著的是谁?”
“这是,额,这是特托的……”
正在哥洛佛顶著罗尔夫的怒目,犹豫著要说“老相好”还是“妈妈”的时候,罗尔夫怀里的伤者虚弱地睁开眼睛。
“他,他在吗,”她痛苦地咳嗽一声,“查德维?”
眾人齐齐一愣,坑道里安静下来。
一脸惊讶的查德维祭司拨开左右的人,走上前来。
“什么?谁?谁在叫我的名——”
查德维祭司的声音瞬间收住。
“小,小刀子?”
他震惊地望著罗尔夫怀里的人:“怎么是你?”
重伤的女人精神一振,强撑出笑容:
“老朋友,你果然在这儿,老娘到底是走运了一回,”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显然在强忍痛苦,“行行好,別再那么叫我,至少別在今天。”
坑道里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查德维急急忙忙地赶上前去。
“我不明白,你不是该在王都当老大吗,怎么——落日啊!你的手怎么了?”
“当老大的一点代价……操啊,轻点!疼死老娘了!”凯萨琳痛嘶著。
“你们认识?”泰尔斯警觉道。
“他们认识。”哥洛佛冷哼道。
“那她也叫怀亚吗?”多萝西迷惑道。
鐺!鐺!鐺!鐺!鐺!
身后传来的刺耳声响逼得所有人捂耳回头:迦达玛大娘正抓著跟她一般高的锅勺,气势汹汹地敲打著煮食用的铁罐。
“你们都傻了吗!人都这样了,还不快把她放下来!”
鐺!鐺!鐺!
伴隨著敲打声,迦达玛的怒吼迴荡在下水道里,小小的身躯仿佛蕴含无穷无尽的能量:
“閒杂人等,都给我散咯!”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哥洛佛坐在火炉旁,一寸寸拆下带血的旧绷带,除了泰尔斯和罗尔夫,坑道里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个满身血腥的傢伙。
“那个女老大指了方向,我们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走没走对——为什么那怪物一直盯著我看?”
泰尔斯回过头去:
远处的另一个火炉边,沃尼亚克摸著头上的肿包,不忿地望著他们,一见到哥洛佛向他看来,又连忙低下头去。
也许因为,你刚刚打晕了他?
泰尔斯耸耸肩:
“他不是怪物——你们的伤怎么样?”
哥洛佛面色一动,按了按了腋下,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不碍事。”
你看上去可不是这样。
泰尔斯转过头,角落里的罗尔夫见他望来,羞愧地做出手势:
【对不起。】
泰尔斯摇了摇头,作出回应:
【你还好吗?】
罗尔夫忍不住看了远处一眼,犹豫著比出手势:
【是。】
不,他不好——泰尔斯得出结论。
“所以,罗尔夫忍不住出手,救下了『幻刃』凯萨琳?”
“对,那个羊操的混——”哥洛佛闻言不忿,但话说了一半就结巴起来,“额,哑,罗尔夫提出建议,他说那个女老大是血瓶帮的,她清楚翡翠城街头的各种门道……还有她替鳶尾花办事,所以知道很多內情內幕,很有价值……而我们正两眼抓瞎,很需要这样的资源……噢,对了,她可能还知道那个黑衣人的身份……还有就是,她被自己人背叛,很可能为我们所用,我是说为您所用……所以,我们仔细商量过后,就决定果断行动了,虽然冒险,但是值得。”
看著哥洛佛绞尽脑汁的样子,泰尔斯眯起眼睛:
“罗尔夫,提出建议?是么,他跟你『商量』了这么多?”
哥洛佛一愣,转过头去:
“关於这个嘛,您知道吗,他其实识字的。”
“噢……原来他识字啊。”泰尔斯的目光耐人寻味。
哥洛佛被王子盯得满头大汗,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刚刚没来得及问,但是您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
哥洛佛望望看不见尽头的坑道,闻著令人作呕的气味,好不容易才把“屎坑”两个字憋死在嘴里。
奇怪,在王都的下城区也是这样。
这位殿下,怎么专喜欢往破落旮沓里钻?
“说来话长,”泰尔斯不再纠结之前的话题,他看向因陌生人而惴惴不安的斯里曼尼,“简单来讲,我在帮人逃命——这位大辩护师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为此,空明宫想让他闭嘴。”
“就像他们之前让酒商和羊毛商闭嘴?”
泰尔斯点点头。
“您应该派其他人来的,”哥洛佛略一犹豫,“如果是那个黑衣杀手来执行灭口,那您就危……”
“幸好他没来,”另一个人——希莱·凯文迪尔小姐出现在他们身边,毫不客气推了一下泰尔斯,逼他给自己腾位置,“照你的说法,那个杀手去给血瓶帮洗牌了?”
哥洛佛嚇了一跳,认出这位大小姐的他紧皱眉头,向泰尔斯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她跟我一起的。”挪开半个身位的泰尔斯尷尬回应。
一起?
哥洛佛的目光更迷惑了。
希莱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地在火炉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著哥洛佛。
“额,小姐,你有什么事吗?”后者被她看得很不自然,不得不扭过头去。
“对啊,你还有什么事吗?”希莱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不明所以的哥洛佛又愣住了。
直到泰尔斯狠狠咳嗽了一声,哥洛佛这才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去角落里挤占罗尔夫的空间。
“按照这个怀亚打听来的消息……”
希莱看著哥洛佛走远,这才转向泰尔斯:“无论是那个酒商还是羊毛商被灭口,都是血瓶帮出面,为詹恩收拾尾巴,清理后续,偽装成自杀或仇杀。”
泰尔斯点点头:
“与此同时,血瓶帮横遭打击,焦头烂额。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我也不认为。”
“是王国秘科乾的?就因为血瓶帮在替詹恩干脏活儿?”
希莱沉吟道:
“有可能,如果血瓶帮自顾不暇,也就没有精力帮空明宫跑腿,包括掩饰和隱瞒这些命案了。”
泰尔斯望向忧心忡忡的斯里曼尼:
“这就是个好例子:血瓶帮焦头烂额,掩盖羊毛商的命案时办事不力,被我们的斯里曼尼先生抓到了蛛丝马跡。”
“於是空明宫要灭口的人又多了一个,”希莱嘆息道,“我亲爱的兄弟,篓子越捅越大啊。”
“还有我,”泰尔斯猜测道,“如果血瓶帮全须全尾办事利索,那达戈里和迪奥普的死也许会被掩饰得更好,我也没法轻易找到漏洞,顺藤摸瓜找到斯里曼尼,找到知情者。”
希莱点点头,继续推测:
“那我猜,我兄弟一定很不爽,他认为血瓶帮拖了空明宫的后腿——你是对的,血瓶帮是最易突破的漏洞。”
“因此,就在贵主巡游的这天,詹恩要给血瓶帮大洗牌,填上漏洞,防止王国秘科继续见缝插针?”
“但他没洗乾净,”希莱淡淡冷笑,“因为你和你的怀亚们搅局,他洗漏了一张牌。”
泰尔斯点头认同:
“是的,而现在,这张牌——”
“呃啊啊啊啊啊啊!查德维,你这个天杀的混蛋!”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整个坑道,惊得这里的居民们纷纷侧目。
泰尔斯和希莱都站了起来,在颤抖的火光中看向坑道的另一侧:
“幻刃”凯萨琳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张大石台上,头顶吊著一盏亮度刺眼、与这个坑道格格不入的沥晶吊灯。
“该死,凯萨琳,我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
查德维正在石台旁,他手持剪刀和镊子,弯腰处理著凯萨琳腹部的伤势,跟平素那个在神殿里吊儿郎当的落日祭司格格不入。
凯萨琳咬著牙抬起头:
“你没有更好的麻药了吗?”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查德维直起腰来,手套和围裙上满是鲜红,“除非你跟我去神殿,那儿有足够条件能处理你的伤情……”
“对,还能让仇家立马知道我在哪儿。”
凯萨琳在剧痛中呸声:
“你tm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查德维望著石台上的凯萨琳,片刻后嘆了口气,重新弯下腰:“好吧,我明白了,但我得提醒你,这会很痛。”
“小意思,老娘当年——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凯萨琳的惨叫声震耳欲聋,泰尔斯和希莱面面相覷。
“你这样我没法操作——別抖了,小刀子!”穿著围裙,举著器具的查德维一脸焦急。
“啊啊啊——tm別再这么叫我!”
“来个人帮忙,按著別让她乱动!”查德维祭司別无他法,只得向其他人求助。
迦达玛大娘左右张望,扔下对她而言似乎有些大的锅子,擼起袖子:
“好吧,我来!”
“得了吧亲爱的,”正在火炉边给手术器具消毒的豪瑟大叔摇头道,“就凭我们的个头儿?”
迦达玛大娘面色一变。
“没人在跟你说话,老矮个儿!”
但她似乎也清楚问题所在,於是回头呼唤:“波波?”
“呜呜呜?”
波波——这个脑袋出奇地小的大个子——被叫到名字,兴奋地从他蜷缩的墙角站起来,顺便带翻了一个水桶,扑通扑通地朝查德维奔来。
“让那怪物离我远点!”躺在石台上的凯萨琳尖叫道。
“谢谢,但你还是待在那儿吧,波波,”查德维也意识到波波不是最佳人选,不得不在对方失望委屈的眼神下举手婉拒,“没有別人了吗?”
在波波地动山摇的躺倒声中,沃尼亚克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但只望了一眼,就被满石台的血腥嚇得缩了回去。
“抱歉查德维大人,我尿急!”
兴许是刚刚哥洛佛的闯入过於嚇人,此时此刻,坑道里的居民们都躲回了各自的地盘,即便面对查德维的请求,也没人愿意出头。
“別想了,查德维,”凯萨琳痛得精疲力竭,反倒哈哈大笑,“这地方就是个屎坑,你养大的这些怪物们胆小又懦弱……”
查德维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罗尔夫挣扎著站起了身。
他面色复杂,一瘸一拐地走向手术台,向查德维举了举手。
“你来?你的腿没事吧?”
查德维有些怀疑,他看了看泰尔斯,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你吧,记得多跟她说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別让她干扰我……”
罗尔夫的脚步霎时一僵。
什么?
说,说话?
“干扰你落日女神她麻痹!”凯萨琳痛得面容扭曲,还不忘还口。
但查德维理也不理病人,催促罗尔夫道:
“別愣著,过来啊!”
可罗尔夫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哥洛佛看著罗尔夫僵硬的背影,长嘆一口气。
草。
算老子倒霉。
他按了按胸前的伤口,正要忍痛站起来自告奋勇,但另一只手伸来,把他重新按了下去。
“他们都很累了,”泰尔斯温和地道,“还是让我来吧。”
哥洛佛和罗尔夫齐齐一怔。
“好机会,趁著她受伤,神志不清,逼问些答案出来。”希莱在他身后悄声道,泰尔斯皱眉以对。
“你?我得先提醒你,泰——怀亚大人,”查德维也愣了一下,举著满是鲜血的双手,“这场面可不好看。”
“我知道,”泰尔斯来到石台前,望著上面的一片狼藉,扑鼻的血腥味儿让他立刻皱眉,“我见过更糟的。”
好吧,这场面確实不好看。
“哈哈哈,”凯萨琳喘息著大笑,“我喜欢这小子臥槽啊啊啊啊!”
哥洛佛还想爭取一下:
“可是……”
“去休息,现在,胖墩怀亚,”泰尔斯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你也是,额,特托?”
一分钟后,泰尔斯清洗完毕,遵循查德维的吩咐来到手术石台边上,收紧绑缚伤者的皮带。
毫无疑问,凯萨琳的伤势极其严重,且不提少掉的一只手臂,她的腹部几乎浸透了鲜血,上面十几个细小的不规则伤口正往外渗著鲜血,有些还外露著刀片,而查德维只能小心翼翼地剪开衣服,儘量以最小的代价取出刀片。
“把束缚带紧一紧,按著这里,对,不用太大力,不影响我的操作就行……你的手稳吗?一会儿我可能需要你扶住止血夹……”
查德维全神贯注地夹住一枚刀片,在凯萨琳止不住的颤抖中翻开一点皮肉,將它取出。
“这石台上刻著不同的神术祈祷式,由一块沥晶维持供能,实现清洁、消毒、储血等功能,当然,它是神殿报废下来的產品,年头不短了,运转不太良好,因此我可能隔一段时间就要亲自祈祷以维持运转……”
“你们能別閒聊了吗?”凯萨琳不爽提醒他们。
查德维摇了摇头。
泰尔斯照吩咐拉住束缚带,按住凯萨琳的大腿,尽力不去看血肉模糊的场景,以免想起血之魔能师给他带去的噩梦:
“她的伤势怎么样?”
“手臂还行,”查德维將一枚刀片丟进旁边的铁盘,“她外伤经验丰富,第一时间止血消毒……”
“还行?”凯萨琳面容扭曲。
“抱歉,除了少掉一只。”
查德维语含讽刺地补充完。
“但如你所见,最麻烦的是腹部,伤口又小又多又密……这些刀片怎么钻进去的?我只希望不太深,別伤及內臟……”
“『乱神兵』乾的,”凯萨琳恨得咬牙切齿,“记得以前那个玩傀儡戏的远东异能者吗?专绑女人卖去乡下的蛇头?”
“不记得了。”查德维全神贯注地挑著刀片。
“在特恩布尔面前骂老娘妇德败坏,说要装进笼子沉河淹死的那个?原来他还有朋友,学的同一门手艺……”
“不奇怪,”查德维似乎特別討厌这些事情,“毕竟连你都有朋友。”
祭司开始夹取下一枚刀片。
凯萨琳面容扭曲,痛苦呻吟,查德维的镊子和钳子每动一下,她都疼得冷汗直流,而等到需要动剪刀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
“按住她!”查德维咬牙道:“我快找到了!该死,这一片变形了!”
凯萨琳的挣扎力道大得惊人,泰尔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堪堪按住她,直到查德维费劲地取出这枚刀片。
“她这样太痛苦了,没有多余的麻药了吗?”
“已经是极限剂量了,”查德维摇摇头,接过豪瑟送来的盘子,更换工具,“麻药不同於其他药品,从麻醉到谋杀只有一线之差。”
“那我们能不能物理麻醉……我是说,打晕她?”
泰尔斯想起跟亡號鸦的相处旅途,只觉得颈侧和后脑隱隱作痛。
“来吧,小子,”凯萨琳精神一振,咬牙点头,“下手痛快些!”
“你骑士小说看多了吧——额,抱歉,不是说你。”查德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隨意,连忙住口。
泰尔斯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昏迷和晕厥都是颅脑受损后的异常表现,跟血压和神经密切相关,因人而异,”查德维回到唯唯诺诺的状態,小心地解释,“以她现在的状態,相比起打晕,我们更可能打死她。”
凯萨琳冷笑一声:
“胡说,我见过有的极境高手,他们能控制力道,安全地打晕一个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
面对凯萨琳,查德维又来了精神:
“是么?那相比起这些高手『安全打晕』的人数,有没人统计过他们还打死或打瘫了多少人?再说了,我们这儿像是有极境高手的样子吗?”
查德维换完工具,重新开始取下一枚刀片。
“那也比这样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凯萨琳咬牙呻吟。
“跟她说说话吧,”查德维看著她的样子,於心不忍,“说什么都行,让她分散注意。”
泰尔斯一愣。
我?
泰尔斯盯著凯萨琳,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好吧。
他稍稍鬆开一只手,搭上幻刃的肩膀:
“嘿,女士,看著我,你叫凯萨琳,血瓶帮的『幻刃』,对么?”
凯萨琳忍著痛:
“我叫你爸爸!”
泰尔斯露出礼貌的笑容。
开场白受挫,没关係。
他能另找突破口。
“所以,查德维祭司,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老大——嗯,这位女士的?”
查德维头也不抬:
“我们都是被神殿收养的孤儿,在神恩所下属的救济院长大。”
他微不可察地嘆息:
“只是我一直在里头,直到成为修士,再成为祭司。凯萨琳则早早离开了,因为……一些事。”
“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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