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公爵愣愣地看著妹妹,似乎还反应不过来。
希莱深吸一口气,前倾身体,抵上他的额头,望著哥哥的眼睛。
“別忘了,哥哥,我们是凯文迪尔,是三色鳶尾花——我们不能落入敌人的诡计!”
听见家族的姓氏,詹恩微微一颤。
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反握妹妹的手,恍惚著点点头。
“对,对,希莱,你是,你是对的……”
泰尔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皱起眉头。
塞席尔有些茫然,但卡西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前者犹豫片刻,点头转身而去。
“而在那之后……”
可惜,白衣人的话还没有结束。
“警戒厅长杰夫·雷內,带著整座翡翠城的期望和愤怒,他一路追索,发现这是一起兄弟相残的弒亲案,於是逮捕了所谓的真凶,”
“办案经过和结案报告由破案高手,一等警戒官斯里曼尼亲自记录撰写,整个案件从证据到动机,一应俱全,可谓天衣无缝,铁证如山。”
白衣人发出淡淡冷笑:
“於是,警戒厅查到的『真凶』,公正不阿,德高望重的拱海城荣誉子爵——索纳·凯文迪尔,鋃鐺入狱。”
“然而无论收到怎样的折磨和恐嚇,他依旧不肯认罪,不肯屈服……直到某一天,看守他牢房的狱卒,卡奎雷队长来报:索纳子爵在狱中『畏罪自杀』,只留下一封措辞生硬,字跡潦草的『遗书』,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弒兄谋反。”
白衣剑士说到这里,吃吃发笑。
竞技场里的噪声更大了,人人都在震惊、兴奋和恐惧中激烈议论。
雷內,斯里曼尼,卡奎雷……
泰尔斯呆住了。
怀亚听著这些名字,翻阅著自己的笔记,表情越发难看。
“没错,摩斯,迪奥普,波尔温,雷內,斯里曼尼,以及卡奎雷……”
“因为这段往事,在之后的十一年里,他们得到了回报:有的扶摇高升,有的財源广进,有的功成名就,有的,哪怕父亲犯下刺杀大罪,却依旧能保衣食无忧。”
白衣人的话带著深深恨意:
“但也因为这段往事,十一年后,当有人开始调查往事,当中央王室开始怀疑真相,当泰尔斯王子开始追查旧案,当幕后真凶为了掩盖过去以自保,他们便惨遭灭口,死於非命!甚至连死法都经人捏造,不为人知,不见天日!”
“真的吗,殿下?”怀亚惊讶地看著泰尔斯,“您真是……为这个来的?”
泰尔斯嘆出一口气。
好吧,连怀亚都这么认为。
竞技场的喧囂声越来越大,负责播报胜负的信使们不敢把这些事传出场外,但早有其他人把话传出。
“没错,翡翠城!”
下一秒,白衣人猛地抓起长剑!
“你们爱戴的詹恩公爵,是头丧尽天良的禽兽!”
仿佛为了配合他,竞技场里的声浪越来越大。
甚至不少维持秩序的人——来自翡翠军团和警戒厅——都一脸惊恐。
“十一年前,他雇凶杀害自己的父亲——受人尊崇的老公爵伦斯特·凯文迪尔,再嫁祸给他的叔叔,欺骗了整个王国,这才最终坐上染血的宝座,成为南岸公爵!”
白衣人怒吼出声,撕心裂肺:
“弒父灭亲,恶贯满盈的——不义公爵!”
那一刻,泰尔斯怔住了。
希莱也怔住了,她下意识地鬆开詹恩,退开一步。
南岸公爵微微一颤,他看著妹妹的动作,眼神复杂。
但他没说什么,而是继续转头,死死望著主持台上的白衣人,面目僵硬,一语不发。
看台上,公爵与王子双方的剑拔弩张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双方人马如出一辙的震惊。
“我就说嘛,我们是对的,弒父,诬亲,灭口,弹压,”d.d惊恐万状,“那个……我们还要不要,带著殿下……跑……”
“无所谓了,看这场景,”哥洛佛听著耳边的山呼海啸,“我就不信,他还能杀掉整座翡翠城的人来灭口不成?”
“那可不一定,那些贵族们……为了名望权位,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敢做出什么事情,”摩根闷声道,眼神飘忽,“无论代价是一个人,一个村庄,抑或是一座城池。”
“等等,你知道,殿下也是贵族吧?”d.d回过头。
“他们,这些人,摩斯,迪奥普,斯里曼尼……这些死者,”怀亚难以置信地翻著笔记,“这些死人,他们当年是真的,真的做了……那些事?公爵更替?”
“不,我不相信。”
“真的?”怀亚转身看向保罗。
保罗点点头,语气冷酷:“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活不到现在。”
眾人不由侧目。
“噢,他们也確实没活到。”d.d插话道。
保罗深吸一口气,瞪了多伊尔一眼,硬生生忍住还击的欲望。
“重要的不是他们做了与否,”米兰达幽幽开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而是他们已经死了,这一切无从查证了。”
她抬起目光,看向南岸公爵那僵硬的背影:
“到现在,唯一能查证,或者说,想让我们查证的是……”
另一边,站在希莱身侧的卡西恩长嘆一口气,不知所想,塞席尔则怒容满面,握著剑柄的手连连颤抖。
白衣人的话再次响起:
“而今时今日,所有死於非命的人,都是他试图灭口,试图掩盖这桩罪恶,犯下的罪孽,因为他们知晓那个最见不得人的丑陋秘密,因为他们知晓,詹恩·凯文迪尔当年做下的,是何等人神共愤之事。”
白衣剑士提高了音量,他长剑一挥:
“詹恩·凯文迪尔!弒父之徒!”
“如今从上到下,从王子殿下到普通小吏,从达官贵人到街头无赖,从警戒厅到血瓶帮,有太多人能证实此事,证实你为了转移视线掩藏秘密,而不惜捏造事实埋葬罪恶,前前后后做了多少枉法之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从死者到生者,从警戒厅到血瓶帮,处处铁证如山,你难道还想抵赖吗!”
下一秒,整个竞技场沸腾起来,先是场內,继而是场外,先是观眾,继而是茫然失措的警戒官和翡翠军士们。
“错误引导,错误引导,”詹恩喃喃自语,他看向泰尔斯,笑容憔悴而讽刺,“你说得没错,你父亲,哈,他是真的……很厉害啊。”
希莱面色惨白,目光复杂,不知所想。
泰尔斯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荒谬!”
另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许多人齐齐回头:只见封臣看台上,十三敕封伯爵之一,泽地的拉西亚伯爵长身起立,怒髮衝冠。
他推开拦阻自己的长子,一把抽出武器:
“当年的案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鼠辈妄言,也敢含血喷人!”
在许多人惊疑的目光下,拉西亚伯爵衝下看台:
“为了南岸领的名誉,生死不论,拿下他!杀了他!拿弓弩来,射死他!”
伯爵的举动引发了小小的骚乱,但幸好,伯爵很快被他的长子死死拦住,没有衝进本就一团乱麻,混杂著卫兵、参赛者、观眾的竞技场內。
伯爵的身后,所有封臣都一脸凝重,卡拉比扬姐妹扬起摺扇,把面孔隱藏起来。
“你是谁!”
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喊,隨即得到不少响应。
白衣人听见这话,冷冷一笑:
“鼠辈,鼠辈,鼠辈?”
他隨手扔下长剑。
“恕我失礼,尊敬高贵的星湖公爵,泰尔斯殿下。”
白衣剑士伸出双手,按上自己的覆面盔。
在整个竞技场前,他取下头盔,露出一张年岁不大,却神態沧桑的圆脸。
只见他淡淡笑道:
“当然还有你,詹恩·凯文迪尔,我最最亲爱,最最佩服的堂兄,哦,还有你,最最可爱的堂妹,塞西莉亚。”
堂兄。
堂妹?
泰尔斯一怔。
下一秒,他看著白衣剑士的圆脸,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扭头:“他是——”
但泰尔斯话到嘴边就顿住了:
他的面前,詹恩和希莱都呆愣在原地,一脸震惊。
“哥哥,他,他……”希莱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詹恩怔怔坐下。
“久违了,翡翠城,”圆脸的不速之客扔下头盔,语气冷漠,字里行间隱藏著罕见的愤恨,“吾名——费德里科·凯文迪尔。”
“已故拱海城荣誉子爵,索纳·凯文迪尔的长子。”
人群倏然一静。
费德里科·凯文迪尔。
什么?
原本嘶吼著要杀人的拉西亚伯爵顿时一愣。
下一刻,整个竞技场再度喧闹起来,许多人开始鼓譟叫囂。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尽力不去看凯文迪尔兄妹。
“没错,堂兄,我没死,”自称费德里科的不速之客轻声开口,目光直刺难以置信的詹恩,“事实上,我从狱河里,从你送我去公海餵鱼的那艘远洋船上……爬回来了。”
“回来纠正这十一年来,空明宫所埋葬的一切不公与冤屈。”
这一刻,整个竞技场里迴荡著费德里科的轻声囈语:
“为我父亲,为我,也为翡翠城。”
“更为凯文迪尔,为早已染上血色的……”
“鳶尾花。”
下一秒,费德里科大笑著从背后抽出一桿裹起的旗帜——当空抖开。
泰尔斯皱起眉头。
在费德里科的笑声中,在詹恩的怒目下,在灯火的照耀里,那面旗帜迎风扬面,露出旗面上的鳶尾花。
与公爵看台下,那副巨型三角掛旗上的三色鳶尾花,遥遥相对。
只有一点不同。
费德里科旗帜上的鳶尾花,从上到下……
都是深红色。
血的顏色。
“寧因友故……”
夜空下,隔著整座竞技场,费德里科死死盯著对面的堂兄,在万千灯火和无尽喧囂中,恨声开口:
“不以敌亡。”
费德里科的话音落下,竞技场內外再度掀起滔天声浪。
“落日女神啊,费德里科,费德里科·凯文迪尔……那真的是他?”
“那是谁?”
“那是,索纳子爵的膝下公子,我以前在拱海城,见过……”
“我记得他,但是……他不是死了吗?跟索纳的叛党一起?”
“对,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死在负隅顽抗的乱党中……”
“他说『公海』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真的吧?詹恩公爵,是他杀了自己的……”
“嘘!闭嘴!”
“快走快走,別看热闹了,一会儿就要流血了!”
看台上,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的眼中,南岸公爵的背影从未如此瘦弱:
他一只手扶著栏杆,孤独面对著一整座竞技场,承受万千目光的指摘评断,身形摇摇欲坠。
而他的身侧,希莱神情恍惚,双手颤抖。
泰尔斯握了握拳头,不容置疑地走出星湖卫队的保护范围。
“詹恩,希莱,听著,这局面里我能帮忙……”
“噢,当然,你当然能帮忙,哈,帮忙。”詹恩的冷笑充满了讽刺,让泰尔斯不由止步。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转向希莱求助:“但是首先,你们得告诉我,那傢伙是谁?”
“希莱!”
希莱微微一颤,这才回过神来:
“噢,他是……”
“不重要!”詹恩突然开口,打断他们。
“以前,他是个负隅顽抗的叛徒,”公爵的声音冷若冰霜,“现在,他是个妖言惑眾的乱党。”
泰尔斯嘆了口气,儘量和缓地开口:“詹恩……”
但詹恩再度打断他:
“他以为他贏了。”
詹恩抬起头,望著主持台上的费德里科,以及他手里的血色鳶尾旗。
“但他忘了,赌局里,筹码多的人才能贏到最后。”
泰尔斯眉心一跳。
“塞席尔上尉!”
詹恩突然提高音量,嚇了所有人一跳。
塞席尔一颤,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单膝跪地:
“大人!”
只见南岸公爵缓缓回过头,目光灰暗,却坚毅不摇。
“你和你的翡翠军团,还忠於我,忠於鳶尾花吗?”
“誓死效劳!”
“很好。”
听著他们的对话,泰尔斯突觉不妥。
希莱身后的卡西恩蹙起眉头。
“你亲自带队,只挑信得过的军士,围住主持台,拿下肇事匪徒。”
肇事匪徒……
“遵命,大人!”塞席尔毫不犹豫。
“还有,让警戒厅封锁整个竞技场,平定混乱,维持秩序,搜捕匪徒同党,途中若遇反抗,或有阻拦、怀疑、拒不配合者……”
说到这里,詹恩顿了一下,只见他转过身来,眼神冰冷:
“不必留情。”
塞席尔眼神一凝。
“但是,詹恩,”希莱回过神来,忙不迭道,“这可是选將会,宾客云集,眾目睽睽,如果公然流血……”
“你得知道,我的妹妹,”詹恩打断了她,声音嘶哑,“选將会,我们的选將会,突发意外,已经提前结束了。”
提前结束……
泰尔斯心中一颤。
远处,血色的鳶尾旗在火光中飘扬。
鲜艷。
却阴沉。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