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王座下暗卫之首、大靖不出世的剑法天才归西,当得孤如此。”韩燁向前一步,双手负於身后,沉声道。

归西眉毛一挑,轻弹剑身,眯眼问道:“殿下是何时察觉我的身份的?这七年间殿下之令我从未违过半点,竭尽效忠竟还得不到殿下信任?”

“不,如果不信任你,你怎么会成为孤身边的第一护卫,统驭东宫禁卫军。”韩燁摇头,目光复杂,“若不是沐王对河堤款流入巩县之事太过忌讳,孤未必猜得到你是沐王的人。从孤入沐天府第一晚遇刺开始,孤便知晓身边必有背叛之人。刺客来得太凑巧,不为取孤之命,只是为了震慑孤,想必也是你的授意?”

“我入东宫七年,殿下处处厚待,於我有知遇之恩。”归西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

“可你依然背叛了孤。”韩燁淡淡开口。

“殿下在沐天府时事事吩咐长青、苑书,將安抚灾民之任交给任大人,一直將我缚於身边,想必早已提防於我,就连夜袭赵家庄之事也是如此,殿下借我之口將消息送到钟礼文手中,是我对自己过於自信,亲手毁了沐王爷的布局。施將军在城外守了两日,防的根本不是钟礼文,而是我。”

“若非密信,我也不能確信背叛之人便是你。”韩燁微顿,望向归西,隱有怒火,“为何?难道孤不够信任於你,对你不够推心置腹?”

“都不是,殿下,十年前我垂危之际被沐王爷所救,从此便入王府为其暗卫之首,七年前领命到殿下身边,唯此一生,为还一命之恩,归西答应助沐王登上大靖储君之位。”他拔起长剑,坚韧如初,“殿下之德足以让天下之士相护,只可惜归西从一开始所忠之人便不是殿下。”

“只要殿下交出巩县帐簿,归西不会伤殿下半分,也算全我主僕七年情谊。”

归西的声音认真诚恳,一如这七年生死与共荣辱相系,韩燁突然有些感慨,开口:“没有,孤身上没有帐簿。”

“怎么可能?”归西神色微变,终於凝重起来,“如此重要的东西,殿下怎么会不带在身上?”

“既然苍山是引你出来的局,孤自然不会將沐王谋反的唯一证据带在身上,一日多前孤离开晋贤城之际已將帐簿交给諍言,此时证据应该被送到上书阁了。”

归西怔住,苦笑:“不愧是殿下,算无遗策,我差之远矣。让禁卫军出来吧,殿下將我困於此处,想必整座苍山都已成了殿下手中的棋局。”

韩燁沉默半晌,徐徐开口:“苍山之巔只有我们三人。”

一直在旁打著哈欠看得津津有味的任安乐嘴角一僵,难以置信地扭头朝韩燁看去。

这是什么话,归西乃一代剑术高手,剑法超绝,他这个太子殿下算无遗策,怎么会忘记在苍山布下重兵围剿这个沐王心腹,难道还指望著她一个弱女子挺身而出不成!

即便是一直神色淡然的归西,在听到这句话时,亦是一怔。他神色复杂地朝韩燁望去,嘆然道:“殿下何必如此?”

“你为孤效力七年,无论你是为谁而来,除了沐天府之行,不曾危害孤半分。若你今日能闯下山去便是你命不该绝;若贏不了孤,苍山多了一位剑侠孤魂陪伴太祖亦无不可。”

韩燁解下隱於腰上的软剑,內劲注入,长剑发出清越的剑鸣,直指归西,“自孤从漠北疆场而归后,已有五年不曾启过此剑,归西,陪孤一战!”

“殿下磊落,我自然相陪。”

长剑骤然出鞘,归西朗声大笑,如鬼魅般的剑势骤然朝韩燁袭来,韩燁迎上前,长袍於空中扬展,大气豪迈。

安静了十几年的苍山之巔迎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决斗,漫山如火的枫林皆为此二人背景。

看著二人生死相搏,任安乐眉一挑,退至一旁,著实有些意外。

归西之剑奇诡凌厉,韩燁剑势大开大合,却能制住他绝杀的每一剑,两者相爭,韩燁胜在內力温和正统,根基浑厚,而归西却有几分剑走偏锋之意,不免落了下乘。

堂堂一国储君,在东宫里成日养尊处优,居然能习得如此令人惊惧的剑法,任安乐手指微点掌心,略有几分感嘆,嘉寧帝倒是对这个嫡子极尽宠爱。韩燁所用的內功,是泰山永寧寺净玄大师三十年前成名的般若心法,剑法也是寺內伏魔棒法演变而来。

天下武学宗殿除了帝北城和韩家宗祠,便是泰山永寧寺。

归西不是韩燁的对手。几乎在任安乐此念刚入脑海的瞬间,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鲜血溅落一地,任安乐抬首,微微怔住。

山顶,韩燁手中紧握长剑刺入归西胸前一寸,他雪白的衣袍满是鲜血,面色苍白。归西笑了笑,低声道:“殿下,如此心慈可杀不了我,我是沐王心腹,若活著必为沐王效忠,会成为你帝皇之路的大患。”

韩燁唇角轻抿,眉皱起,一字一句道:“归西,你是孤之友。”

“能得殿下看重,七年效忠倒也值得。只是我归西立於世,输便是输,即便输的是性命又如何!”归西长笑,他隨手一掷,手中长剑朝山崖下落去,猛地握紧胸前韩燁的剑锋朝身体刺入。

鲜血自口中涌出,长剑穿透肺腑,他眉角肆意洒脱,仍是带笑,韩燁握著剑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抖。

任安乐嘆息,看见归西在韩燁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骤然抽出刺入胸中的长剑,纵身朝苍山的万丈山崖跳下。

韩燁未及抬首,一切已成定局,剑尖犹有血滴滑落,他佇立半晌,未动亦未言。

任安乐缓缓走近,沉默良久,终是道:“他始终未生害你之心,你不带一兵一卒入苍山,原是想在此处留他一命吧?”

“可惜,他太过骄傲,不愿承孤之情。”韩燁轻嘆。

“他已经承了,若非如此,以他的功力,即便你能胜,也不会毫髮无伤。”

“走吧。”韩燁转身朝苍山连天的石阶走去,步履不如来时一般轻鬆,身影隱有落寞。

任安乐未再言语,静静跟在他身后,踩上石阶之前,她骤然回首,朝枫林红叶中湮没的墓碑看了最后一眼,眼神寧和,却沧桑如拂过旧时岁月。

终有一日,她也会拔出手中之剑。太祖,若你预见了那一日,当年可还会赐下那荣宠至极的一言。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这八个字,是我帝梓元一生命运的开始。

半晌后,苍山顶峰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自顶峰漫步而下,雪白长发,玄色长袍,腰间一根锦带,唯见背影,不见容貌。这人在千峰奇崛之处如履平地,最后停在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归西身旁,沉默片刻后伸手扶起他径直朝山脚而去。

归西睁开被鲜血模糊的双眼,彻底昏迷前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如墨深邃的眼,那眼神极尊贵,却偏偏又透出世间最平淡的透彻沧桑。

太像了……那个突然闯入世间、声名鹊起的女子,怎么会和这人有著一模一样的眼神。

山巔的石碑旁,放了一坛果子酒,酒香四溢,醉遍整座山头。

枫叶落下,苍山重归寧静。

世间最无奈者非仇恨,不过生死相隔而已。

韩子安之於帝盛天,帝永寧之於帝梓元,便是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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