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哪?”
“七马路。”陈铭生的声音里带著明显的疲惫。
七马路在市南,离凌空派出所的位置不远,杨昭知道大概的方向。
车开得很稳,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陈铭生在车上再次睡著了。
从康復中心开车到陈铭生的家,得五十多分钟的时间,陈铭生睡得很沉,头歪著。杨昭儘可能地將车开得平稳,结果到了的时候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七马路在本市不算繁华路段,都是老楼区,基本都是六七层,也没有电梯。
杨昭將车停在路边,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將陈铭生叫醒。
车熄了火,杨昭將椅子往后倒了点,然后从大衣兜里掏出烟。烟盒在手里拿了一会儿,杨昭侧眼看了看睡著的陈铭生,最后又將烟盒放了回去。
陈铭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睁开眼,满眼通红的血丝。陈铭生撑起身体,左右看了看,明显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昏黄的。
陈铭生吸了一下鼻子,有些反应过来了,“杨小姐——”
杨昭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没什么,我看你睡得太沉了,就没叫醒你。”
陈铭生沉默了片刻,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你家在什么地方?”
“前面转个弯就到了,我自己走吧。”
杨昭也没说话,直接发动了车。陈铭生注意到杨昭將车內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车椅也加热了。虽然他衣服还是有些潮,却也没那么冷了。
陈铭生看了杨昭一眼,杨昭正专心地开车。
车子拐出主干道,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杨昭开车技术一般,在这种黑黢黢的路里,她不由得往前探身,仔细地看道。
陈铭生看她把车开成这样,说:“就在这里停吧。”
杨昭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依旧专心致志地看路,“你家在哪?”
陈铭生伸手指了一栋楼,杨昭点点头,说:“好。”
陈铭生见她完全没有要停车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坐著安心地等。
这两步道被杨昭开了快十分钟才到头,车子停下的时候杨昭听到陈铭生明显地呼出一口气,就像一块大石落地了一样。
她努努嘴,侧过眼看著陈铭生。
陈铭生刚要开口道谢,一抬眼就看见杨昭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杨小姐?”
杨昭淡淡地挑了一下眉:“我开得不好?”
“什么?”
“你刚刚嘆气是觉得我开车技术差?”
陈铭生一头雾水,他张张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杨小姐……你误会了。”
杨昭转过头,將车钥匙拔了出来,“走吧。”
陈铭生迷迷糊糊地下了车,腿上依旧疼得厉害,只不过他对这疼已经麻木了。
下过雨的空气格外的好,杨昭深吸了一口气,对陈铭生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都到这还让送的话,就有点过了。陈铭生撑著拐杖,对杨昭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你家几层?”
陈铭生本来不想再说什么,奈何杨昭问得太隨意了,他也就下意识地说了出来:“五层。”
“这楼没电梯吧?”
“嗯。”
杨昭:“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了。”
“我也没什么事,走吧。”
陈铭生终於皱起了眉头,他低声说:“我自己回去。”说完他也不等杨昭回话,撑著拐杖转身就走。
杨昭听出陈铭生明显的不耐烦,她看著他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区,最终也没有跟上去。
回到车里,杨昭没有打火,反而是点了一根烟。
“有什么大不了的。”杨昭嘖了一声,“真是上赶著不是买卖。”
十分钟,一根烟抽完,车子里已经满是烟味。杨昭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翻著自己的大衣兜,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她將內车灯打开,在灯下將纸展平。
上面模糊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杨昭盯著那破烂的纸看了一会儿,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最后她嘆了口气,將纸丟在烟缸里。
就在转身的一瞬,她忽然看见后车座上的东西。
那一条假肢安安静静地躺在车座上。
杨昭看著那条腿,低低地笑了一声。
再转过头时,在车灯的最深处,一个撑著拐杖的人影正朝著她走过来。杨昭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倒著车出了巷道。
陈铭生怎么可能追得上她,他试著叫了几声,杨昭也装著没听见。
开著车回家的一路上杨昭心里舒坦极了。
“我就说吧,上赶著不是买卖……”
又开了將近一个小时的车回到华肯金座,杨昭在车库里停好车,將那条假肢拎回了家。
她將假肢立在墙角,放直之后她还饶有兴致地站到一旁同自己的腿比量了一下,然后並不意外地发现这假肢比自己的腿长了不少。
比量了一会儿,杨昭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她透著迷濛的烟雾,看著那条假腿,半眯的眼睛里,神色不明。
那天晚上,杨昭睡得很不踏实。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断断续续的梦,梦里奇奇怪怪地出现很多东西,她醒过来的时候才凌晨三点多。
杨昭揉了揉头髮,在黑暗中坐起身。
华肯金座平日就不吵,夜里更是静得出奇,杨昭迷迷糊糊地坐在空荡的房间中,恍然觉得自己好似处身星空之中一样。
那个司机……
也不知道为什么,杨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陈铭生。
在他们短暂的接触中,留给杨昭印象最深的,是陈铭生的睡顏。
一次是在家里,他给她买完药,坐在沙发上睡著了。
第二次是在康復中心,他在掛吊瓶的时候睡著了。
还有就是她开车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在车上睡著了。
好像这两天里,陈铭生一直在睡觉一样。
杨昭在黑暗中轻声道:“也许是话说得太少了……”
那次,杨昭一直坐到了天亮。出奇的是她一点也没觉得疲惫,反而精力充沛。
她在等。
等陈铭生。
杨昭知道陈铭生一定会来找她,他不像是有閒钱再配一副假肢的人,而不戴假肢他根本不能出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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