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掐灭烟,站起身。“你要在这里留多久?”
薛淼说:“我给自己放假了。”
“放假?”杨昭不可谓不惊讶,虽然薛淼此人深諳生活趣味,但是他还真的很少给自己放假。很多时候杨昭都觉得,他做人最大的乐趣就是钱。
当然了,他也喜欢跟那些古董周旋,这一点,他和杨昭很像。
杨昭说:“你愿意留就留好了,我要去干活了。”
“啊,对了。”薛淼像忽然想起什么了一样,说,“刚刚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给你也放了个假。”
杨昭这回真的把眉头皱起来了:“薛淼,你没事吧?”
薛淼认认真真地回答她:“没事,真没事。”
“活儿不用做了?”
“当然用。”薛淼说,“只不过不是现在,你手头在做哪项,哦,应该是那件瓷器,我可不想让它落得跟你的手机一个下场。”
杨昭沉默了。
那是四天前,那天薛淼也来了,那时杨昭已经在屋里闷了好几天了,她一直在工作,手机放在工作檯旁边。
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杨昭不能集中注意力,她试图用工作来分散精力,但是收效甚微。不管她把手机放到什么地方,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她强迫自己不要想,不要看,但是每过一个小时,她还是会把手机拿过来,然后看著上面乾乾净净的屏幕发一会儿愣。
每次手机响起,她的心都会不知不觉地快一拍,可到头来,不是推销电话,就是垃圾简讯,杨昭听了一句就会掛断。
她痛恨这样的生活。
所以那次薛淼来,把她生拉硬拽地从屋里拖出去,让她吃点好吃的,顺便散散步。
夜晚,她和薛淼顺著门口的小路走,在路过一条人工河的时候,杨昭站在桥上不动了。
薛淼看她那个表情,感觉下一秒她就要跳下去一样,他简直都要嚇死了。他紧紧拉著杨昭的手腕,说:“小昭,小昭?”
杨昭当然不会跳河,她淡淡地看著薛淼一眼,然后转头,將手里的手机使劲扔了出去。手机在空中画了个弧线,然后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虽然不是杨昭自己跳,但他还是有些惊讶了。他看著还泛著波纹的水面,又看看杨昭,最后吹了一下口哨。
“哇哦……”薛淼感慨地说,“小昭,你真是……”
杨昭没有理会他,扔完了手机,转身就走。
薛淼看著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杨昭的性格內敛,喜怒不形於色,可以说,她很少直白地表达情感。那天的一扔,薛淼知道了杨昭有心事。
“放不放假是你的事,我要进屋了,你自便。”杨昭说完,转身走进书房。
她坐到书桌边,隨手拿了一本书看。
没一会儿,薛淼走进来,杨昭听到声音,但是没有抬起头。
薛淼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顏料味。他来到书房正中央,看著一幅画,静默了。
仔细说来,那是一幅没有完成的油画,大概已经画了三分之一。它被架在一个规整的画架上,旁边有个凳子,画架下面是调色盘和顏料箱。
那幅画通篇都是冷色调,画的是一个夜晚,视角像是在一间屋子里,阴暗的屋子,青蓝色和紫色的调子,浓郁得近乎於黑。
在屋子里有一扇窗,窗子位於画面的边缘,开了半扇,能看见外面同样青黑冰冷的天。
远方似乎还有什么,画面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模糊的一片。
薛淼在画前驻足,许久。
杨昭终於放下书,说:“你在看什么?”
薛淼没有转头,说:“看你的画。”
杨昭也看了一眼那幅画,可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那是她自己的画,可她却不能冷静地观看它。
杨昭低下头,听见薛淼说:“好久没有动笔了,想不到你的技法还是一样嫻熟。”
杨昭淡淡地说:“薛大老板见过的名画太多,我这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那不一样。”薛淼说,“那不一样,小昭。你的画里有一种冷漠的热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能画这样的画。”
杨昭隨手翻了一页书,说:“你也没有问过我。”
“我问你,你就会说吗?”
杨昭的目光落在书上,又好像没有在书上,她平淡地说:“什么问题,你总要问问才知道。”
“那我问你……”
杨昭一愣,薛淼已经走到他身边,他伸出的一只手,轻轻地盖在杨昭的书本上。她看著那只大手上的纹路,清晰而乾净。
薛淼俯下身,杨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我问你……”薛淼在她耳边轻声说,“画里的那个男人,哪去了?”
杨昭在某个时间的节点上,迷失了。
薛淼的问话,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从某个下著瓢泼大雨的雨夜,从某个狭窄的洗手间,从某个能照进夕阳的小臥室,从某个闪著刺眼白光的大排档,从某个黑暗潮湿却能看见佛塔的山间小屋……
杨昭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回答:“薛淼你疯了,这画里没有人。”
薛淼没有说话,杨昭知道,他不信,她自己也不信。
薛淼看透了她。他很聪明,又充满了对艺术的感觉。
杨昭扣上书,站起身,来到窗边。
外面下雪了。这是今年的初雪,雪不大,但是下了足足两天。
这座城市的冬天,是彻彻底底的。在下雪的时候,天地都是灰白色的,那是一种不能形容的苍茫和空旷。
薛淼看著杨昭,那个女人在窗前的剪影,显得冷漠又脆弱,灰白的雪似乎泛著淡淡的光,让她的身影微微柔和了一些。
她是一个矛盾的个体,薛淼想,可她依旧如此独立而完整。
薛淼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现在,可以说说我了吗?”站在窗户边,他们都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冷气,薛淼的侧脸贴在杨昭的髮丝上,他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小昭,我也很难过。”天地一片寂静,薛淼磁性的声音在杨昭的耳旁响起,“就算我不在意,你也不能太欺负我……”
杨昭看著外面冰冷的雪,脸上的神情清清淡淡。
在那片安静的雪里,杨昭似乎又听见了陈铭生那有些低哑,又有些忍耐的声音。
他说:“杨昭,我想娶你。”
陈铭生赶了当天最后一班飞机,近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陈铭生的脑中混乱一片。
他一边告诉自己这样做不对,他几乎能预想到老徐知道了他这么干的时候会如何的暴跳如雷,可他忍不住。
下了飞机之后,从机场出来,外面的冷风夹著细小的雪,瞬间扑面而来。
陈铭生低著头,等这阵强风过去。再次抬起头时,他才意识到,这里已经这么冷了。他来的时候一心只想著杨昭,没有考虑太多其他,更別说穿戴的衣物,他现在穿的还是在昆明的那一套初秋衣服,衬衫、薄薄的夹克,还有一条料长裤。
深夜,气温格外的低。
陈铭生喘著气,看见隨著他的呼吸而吐出的白色雾气。冰冷的天气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外面的风太大,陈铭生很快拦了一辆计程车。这个点来机场的计程车基本都是蹲点的,不打计价器,直接按地点要价。陈铭生自己也是开计程车的,他知道司机要的价钱远远高於应该的价钱,但是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报了目的地。
车开了,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陈铭生拿出手机,他在昆明机场充了小半管电,现在开机,里面没有未接来电和简讯。
陈铭生深深地呼吸,靠在车座椅上,看著窗外。昏黄的路灯下,能看见雪的飘落。隨著风,显出角度奇怪的轨道。
陈铭生面色寧静地看著外面,脑中思索了片刻,终於把一条简讯发了出去。
电话隨即而来。
老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你在想什么?!你告诉我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是你这么胡闹的时候吗——?你怎么能这么衝动?!”
“老徐……”
“你给我马上回来!”
陈铭生看著窗外,说:“我已经到了,今天已经没有飞机了。”
老徐静了一下,然后又是大骂:“我真他妈想捶死你!”
陈铭生说:“我明天就回去。”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低沉,也太过压抑,老徐终於是不再骂他了。
“那边有没有跟你联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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