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芸和气地笑笑:“要我说,他那倔脾气不上去也好,这些年要不是老蔡在上头到处给他兜著,领导早得罪光了。”

“我听老蔡说,本来留市那边要调他去州里,他自己越级在彭局那里立了军令状,组了个专案组查案,非不肯去?”

“我也不清楚,工作上的事长海一般不和我说,怕我乱想。”

“可他在边镇上一待几个月,家里的事都甩给你,也不是个办法,你还是劝劝他,让他退……”

王艷云和雷芸是多年的老友,一见面就聊不够,她嘴快话多嗓门也大,两个年轻姑娘晾在一边插不上什么话,又不好先走,只能听她念缉毒队家属那本难念的经。童欢原本已经明显感觉到衿羽態度的转变,不过想想她被绑后所经歷的,退缩也在情理之中,现在王艷云又是抱怨又是规劝,明里是对著雷芸,其实句句敲打在於衿羽的心上,直听得她手心冒汗,整个人苍白得像鬼。

童欢搂了搂衿羽的肩膀,不知从何安慰起,一抬头居然看见了童彦伟。他穿了件深蓝色的格子衬衣,蓬飞的乱发因为连日的疲劳耷拉下来,反而露出了宽额高鼻的轮廓,两道浓黑的眉毛压著他心事重重的大眼。

“我来接你们。”

童欢愣了愣,推了一把低著头的衿羽,感觉闺密虽然脚步踟躕,却还是跟著自己的力道在走,果断说道:“我坐陆哥的车,你俩一起吧。”

在王艷云的调侃里,各怀心事的三个年轻人离开了。

y省夏季的热风夹著刺痛皮肤的强光,照在医院大门口,街前被蒸烤著的地皮白晃晃一片,只有几个不得不外出的人,都垂著头走得有气无力,像在狰狞烈日下失了魂。

童彦伟开车带著於衿羽往城外走,后面除了陆翊坤的大吉普,还跟著两个便衣的车。车內异常安静,这是自於衿羽被绑架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的独处。

“你身体好点没?”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彦伟才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很多了。”

“那就好。”

童彦伟掏出了一根烟,他最近才染上的菸癮,两排雪白的牙齿咬著土黄的菸头,狠劲吸上一大口,於衿羽伸手把香菸掐断了。

“我不喜欢闻烟味。”

“哦。”

他尷尬地收起了烟盒,想了想,揉成一团开窗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衿羽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目光闪动,才有了一两分往日的模样。

车辆盘山而上,最后停在了西郊烈士陵园。那是片依山傍水的清静之地,松柏长翠,草碧秀,整齐划一的墓碑自高处排列而下,新砌的陵墓削石破壁刻字嶙峋,年代久远的字跡模糊有青苔迭痕,仿若那些牺牲给生者留下凌厉的哀痛,日久天长也模糊在岁月的风刀里,成了几抹湿漉漉的灰绿暗影。

拾阶而上,暑气不侵,道旁的墓碑森冷孤峻,每一块都藏著一个关於生命消逝的哀歌。在彦伟停住的地方,衿羽发现是一大片无名墓碑,最年轻的孩子才十九岁,墓前还留著纸钱燃烧飞溅的几点灰印记,像是家人泣血的泪痕。

衿羽死死盯住那些痕跡,心抽痛著往下坠。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怕吗?”

童彦伟的声音没有了往日刻意的吊儿郎当或是昭显距离的躲避,很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只是那温柔並不打动於衿羽,反而叫她的心越发地沉了下去。

“不怕。”

“盈城缉毒线上歷年来牺牲了的同志,有一部分被家人带走,还有一部分留在了这里,有些事业未竟,暂时不能留姓名,有些身负毒贩追仇血誓,不敢留姓名,还有遗体没找到的衣冠冢,或是数人遗体被毁无从区分,共用了一个墓穴。”

彦伟指了指上方空余著的数个位置:“我陪龚队、老樊来祭拜过,他俩都笑称那里是『老家』,我们f市……也有片同样的『老家』。”

他说起“老家”二字,平淡得仿佛回家吃饭般轻鬆的语气,可字字句句砸在於衿羽的心头,有灼灼烈火焚过的剧痛。

“这个孩子叫杨亮,父亲是龚队和蔡队的生死之交,做臥底时牺牲了,没有遗体。杨亮高考失利,当了武警小战士,龚队想找关係把他调到市里,他自己坚持要去卡哨,三个月后因为抓捕利用孕妇运毒的嫌犯,被手雷炸死。”

彦伟指著上面一排一个明显新移过来的墓碑:“那是杨亮父亲杨忠辉的衣冠冢,杨亮母亲在杨亮牺牲后两个月也去世了,龚队原本想把他们一家三口葬在杨家祖坟,不过杨阿姨说她老公和儿子应该会更喜欢和战友们在一起,远眺盈城一方水土,龚队就把杨阿姨的骨灰也放进了杨叔叔的衣冠冢里。”

位於半山腰的西郊烈士陵园视野尤为开阔,鳞次櫛比、规格统一的墓碑宛如卫士,整个盈城都在其守望之下,一江水绕城而过,匯入山下大河,万里晴空,污秽暗角无所遁形。

衿羽沉默地看著那一家三口的墓碑,无名无姓,立於青山碧水之间,像他们曾经做过贡献却不为人知那般,守卫在山前一隅,守卫著隔山跨水那一条有形也无形的边境线。

“衿羽,对不起,让你经歷了不好的事,等你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回去吧。和爸妈去国外散散心,刷爆他们给你的信用卡,把盈城这一切都永远拋在脑后,再也不要想起来。”

於衿羽漂亮的大眼里蓄满了泪水,这两天的磨难对她意志力的摧残是毁灭性的,她终於明白,爱情不是她口中那些自我感动的口號,彦伟所说的不適合是真的不適合,直到此刻,她想起被掳走的那一幕依然瑟瑟发抖,她依然不知道即便事件重演她能做什么,她的確不是能勇敢到站在他身边的女孩。

她什么都不说,童彦伟也能读懂她眼中所有的伤痛和退缩,他笑了笑,眼圈却红了。就像他从来没想过要结婚一样,他从来也是喜欢她的,所以他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好,能永远幸福得像泡在蜜罐里的公主。

他红著眼摸了摸她的头,纵容自己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把她拉进了怀里,很温柔很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对不起。”

“彦伟,我们结婚吧。”

童彦伟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看她仰著流满泪的脸,抽了抽因为哭泣而瓮声瓮气的鼻子,再次憨笑著说:“我们结婚吧。”

“三三昨天醒来以后,就说要去学急救课程,我也跟著报了,”於衿羽在那一刻清楚意识到了自己和好友的不同,三三受挫之后首先做的是充实自己,而不像她陷在恐惧的情绪里自艾自怜,“她还要求陆哥每天给她特训防身术,不过我运动细胞没她好,没她上手快,但我报了跆拳道班,回家就上课,我还会去看所有毒品、自救、生存常识,我,我是怕,嚇坏了,你要给我时间適应,可是我!我不放弃!”

童彦伟看她点著小脑袋,掰著手指数自己做的那些事,磕磕绊绊地解释著,有浓郁的情感在他胸口涌动,像是要溢出来。

“我会和三三一样,跑步、打球、锻链身体,打枪我都能学的,”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確实还不行,所以我听你的会回去,不过我会努力成为你能爱、敢爱的人。”

她的眼睛像两颗黑琉璃,闪烁著晶莹的光芒,把她娇美的脸蛋都照得发亮。面对著这样一张脸,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清凉的山风一吹,童彦伟的头脑清明几分。

生活不能只靠感动的,摆在於衿羽跟前有无数条坦途,条条都是康庄大道,他不能让她选唯一那条坎坷的路。

他轻轻地推开了衿羽,替她拂开哭得黏在脸颊上的碎发:“你別急,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我不用想,彦伟,我从十八岁那年就只想嫁给你,我能像龚队的爱人一样,当个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好老婆。”

因为怕他再拒绝,衿羽认认真真冲一排排陵墓三鞠躬,然后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就跑了,连站在远处的两个便衣都差点追不上她。

童彦伟站在风中,脸颊上娇软的触觉还停留在那里,像有一只小手穿过肌肤直接掐住了他心尖,一阵酥软一阵痛,就像他火热的心,还有越吹越凉自胸口掠过的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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