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向来只有起草极重要的公文诸如登基詔书、废立后宫、召见使节等,方才命翰林侍讲学士在外候命。再说竇相一直不喜欢这个倚老卖老的冯章泰,何故叫来此人?

他又在外间坐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就要往里走。

“竇大人,且慢。”冯章泰的脸上沟壑纵横,双目却异常的明亮,一只干爪般的右手如风中秋叶,病態地颤抖著。他静静地对竇亭微笑,轻道:“竇大人,千万莫急,竇相爷正在与陛下商討大事,稍后便好。”

竇亭额头青筋隱现,望著冯章泰半晌,暗嘆一声,復又坐了下来。

放眼望去,对面三人皆著正一品官服的褚红朱袍,正低声交谈,声音虽轻,仍能分辨出那內容竟然是最新得了一尊前朝的青玛瑙玉熏炉,眼神间儘是兴高采烈,却无半点为人臣子的恭敬之色、焦急之意。

工部尚书卞京、兵部尚书刘海皆出於竇氏,户部尚书高纪年素有攀附劣跡;正在进宫路上的刑部尚书殷申亦为竇氏亲点,吏部尚书週游嗣已有半年称病不出。竇亭怒从心头起,恨不能將这些攀附权臣、唯利是图之辈立刻斩杀殆尽,肃整朝纲,还政於熹宗。

忽而又想起比之任何人,自己偏偏最是摆脱不了一个竇字,不由心中又是一凉。

对面三人看了看竇亭。碍於竇氏的面子,刘海赔笑道:“竇大人,冯大人言之有理啊,且稍等一下吧。”

此时,珠帘后发出一阵怒斥,似是皇后的声音,竇亭心中疑云重重。皇后虽然仗宠恃骄,但从来不会在皇上面前发出如此大呼,竇英华亦在內殿,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又有器皿狠狠撞击金砖之声伴著宫人恐慌的惊呼传来。

竇亭不由哗地站起,冯章泰亦满面焦急地站了起来,右手更颤,胸膛起伏。

不久,伴著清脆的轻响,一人缓缓从琉璃珠帘中信步踱出,正是当朝权相竇英华。

眾人恭敬地揖首。

竇英华拿著一条绢帕,轻拭白嫩的脸颊上几点褐色的药汁,冷冷道:“云兼、冯大学士,进去好生劝劝皇上签了遗詔吧。”

竇亭直起身子,冷冷看了竇英华一眼,便同冯章泰闪入帘內。

竇英华看著竇亭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不由轻嗤一声,“他也算我竇家人?分明就应当姓了轩辕吧。”

竇亭赶入內殿,却见宫人正满面惊恐地缩著肩膀拼命擦拭著地上的血跡。皇后泪流满面,凝脂般的玉手一手扶著双目紧闭的熹宗,另一手颤抖地握著精致的菊瓣纹碧玉杯,餵著熹宗汤药,娇柔的声音无限悲哀,“求陛下醒来,东庭和太子还要靠皇上啊……”

熹宗幽幽醒来,看到了皇后的泪容,却大力地挥掉皇后手上的碧玉杯,声嘶力竭地喊道:“贱人,你在给我喝什么?你平日里宠冠后宫,你的哥哥囂张跋扈,专营结党,残害忠良,朕念在你兄也曾为国立功,竇太皇太后又对我恩重如山,一忍再忍……”熹宗直说得苍白的病容一片通红,连脖子也红了,哑声道:“朕这一生对你竇家之人,宠之爱之,你的好哥哥却想谋夺我东庭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朕一时半刻便要去了,马上便如了你们竇家的心愿,你难道连这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在竇亭的心中,熹宗一向是温煦和顺,平易近人,甚至对亲侍之人,也从不大声呵斥,对皇后更是百依百顺,即便面对飞扬跋扈的竇英华亦保持涵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熹宗如此发火,听他声声竇家、句句斥责,不由羞愧得泪流满面,颤声劝著陛下息怒。

皇后的脸色早已骇得煞白,嘴唇发著抖,泪水流得更猛,弯腰捡起碧玉杯碎片中所剩的棕色药汁,一口倒进嘴里,然后猛地跪倒在地,猛叩三个响头。一眾宫婢、冯章泰和竇亭都惊呆了,全部跪了下来,呼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皇后抬起头时,额头已是一片红肿,玉面涕泪交加,“皇上,吾兄大逆,臣妾难辞其咎,若是陛下去了,留下臣妾与弱龄太子,吾兄篡位,必不能容我孤儿寡母。臣妾虽出身竇氏,却是轩辕家的人,陛下去日,便是臣妾为陛下殉葬之时。臣妾对陛下万万没有二心,只求陛下定要龙体安康,方可诛杀逆贼,匡扶轩辕!陛下。”

熹宗听了皇后之言,呆愣了一会儿,终是颓然涕泣,哽咽著长嘆一声:“朕对不起东庭的列祖列宗啊。”说罢流著泪向皇后慢慢伸出手来。

皇后伤心地站起来,疾步走向熹宗。不想熹宗的脸色忽然大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滴滴洒在皇后的衣襟之上,触目惊心。

眾人惊呼中,熹宗皇帝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向龙床。

皇后悽惶地大叫一声,提起裙子,往床上扑去,身上的珐瑯玉器环佩之声尖利刺耳。

竇亭和冯章泰也是泪流满面,站起来赶上前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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