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的兵士的来源,主要便是两种,一是士族私兵,二是破產农民。
前者依託士族主家,不仅会成为精锐的贴身兵士,立了功也会优先犒赏,甚至立功多了,还能跃升阶级,成为下等士族。
当然,对这些人来说,若奖赏恢復平民身份,反倒是对他们的侮辱了。
后世的北府兵,便多是来源於此,出名的北府兵將领,如刘裕刘牢之何谦,无一不是上来就做参將的,其家境至少也是中下士族。
而破產农民兵士,境遇就惨得多,其往往是冲在阵前做炮灰,伤亡率要高上不少,因为没有家族背景,升职也慢得多,王謐手下的钱五,便是此类。
而这些兵士好不容易活下来,用发的军餉娶妻生子,也是朝不保夕,因为没有背景,战死之后,妻女被他人霸占的事情屡见不鲜。
这就是鄙视链最底层的卒,谢万对將领失言称之为卒,能被其视为极大侮辱的卒,因为无论是现实还是在棋盘上,卒都是可以被隨时放弃的牺牲品。
守家卫国,本该被人尊敬的兵士,却得不到公正,甚至等同於平民的保护和对待,更別说上面还压著自带士族特权的奴隶佃农了。
王謐心道这天下大抵是病了,但这上百年的积重难返,並不是他一时能够解决,所以只能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努力做些什么。
正因为体会兵士的担忧和难处,王謐才会想方设法做些针对性措施,让兵士感受到,自己確实能够和他们一条心,关心著他们的想法。
首先王謐保证军餉的足量发放,以及抚养家人所需的田地分配,以及严格按照军功封赏的军规。
然后是赡养战死兵士家属的承诺,这是他用家族名义许下的,先前几战后,王謐严格执行规定,抚恤死者家眷,这都被其他兵士看在眼里,才逐渐建立起的名声。
这在后世看来是最基本的尊重,在这个时代却是士族即使明白,也不屑於去做的,这才是王謐兵士能够效死赴死,面对燕军敢於以少击多的原因。
在绝大部分士族看来,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即使是谢韶何澄,也更倾向於认为王謐在收买人心。
王謐不否认自己確实有功利的念头,但他心中最后还守著一条底线。
这虽然给王謐造成了巨大的经济压力,但王謐打心底认为是值得的。
他必须要做出导向,人只有嚮往这份最基本的尊严,整个天下才会再度向上,散发蓬勃的生机。
不然鄙视兵士,厌恶平民,以做佃农为荣,整个天下,便不可避免会走向混乱和毁灭。
后世便是如此,让东晋灭亡的直接起因,便是孙恩卢循之乱,让东晋大伤元气,从而桓玄篡位,东晋覆灭,之后桓玄被刘裕摘了桃子,刘宋崛起。
但刘宋归根结底也是中下士族建立起来的,其代替的是上层士族,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而真正的下层平民百姓,又在哪里呢?
他们都出现在孙恩卢循之乱中。
孙卢之乱最初的起因,其实颇为荒唐。
司马昱的儿子司马道子,成年后掌权,想要加强集权,於是为了制衡士族势力,他想出了个办法,即徵发免奴为客者当兵。
所谓免奴为客,指本身或父祖是奴隶,但已放免为佃客的壮丁,这些人仍然是依附於士族,是其私兵的重要来源。
而现在朝廷要征走这些人,士族固然不满,佃农也不满,因为当了兵士,待遇要比佃客差得多,自然上下不满。
於是“东土囂然,人不堪命,”这些人做不成佃农,乾脆纷纷出逃,要么潜藏起来,要么躲到海岛为盗,人数越来越多。
於是另外一个推动因素出现了,便是五斗米道,其教主是孙恩叔父孙泰,其趁著王恭叛乱起事,但被谢灵运同族谢告发,孙泰被处死,孙谢两家成了仇敌,后面孙恩起事,也是专找谢氏去杀。
孙氏也是中等士族,应是去鼓动谢氏反叛,但谢氏没有答应,其实到这里为止,还属於士族间的狗咬狗,但之后孙恩起事,短短时间內,就有百姓数十万归附,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孙恩固然有可能是野心家,但带著几十万农民的反乱,其终归变成了农民起义。
当然,对於现在的王謐来说,他没有能力通过扭转数百年来的社会共识,来防患於未然,所以他只能寻找某些可能改变事情发展的因素。
他拿出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
杜子恭。
太平道真人,孙泰的恩师,江左最有名的医士道士,在吴郡陆氏,吴兴沈氏甚至琅琊王氏中威望极高。
因为他是王羲之的铁桿密友。
想到朝堂之上王凝之的反常举动,再到后世其死於孙恩之乱的经过,王謐嘴角弯出了一丝弧度。
难不成后世几十年的恩怨的关窍,繫於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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