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沧海难越

云轻狂坐在床畔,焦虑地望著寒毒发作的澈儿。方才澈儿还好好的,和他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没料到寒毒竟突然发作,发作得极其猛烈。

“澈儿,疼得厉害,就哭出来,你这样子,娘会更难过!”瑟瑟悽然说道,上前抱住了澈儿。

“怎么回事?”夜无烟冷声问道,“你不是研製出来解寒毒的药了吗?”

他的眸光触及床榻上澈儿蜷缩著的身子,胸口顿时好似被闷棍击中。

那玲瓏精致的小人儿,在床榻上剧烈颤抖著,脸色发青,眉毛紧紧纠结著,唇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可是他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小手紧紧抓著床榻上的被褥,而下唇已经將牙齿咬破了。

他看过伊良寒毒发作,或许是因为伊良的寒毒没有澈儿的严重,也或许是伊良不是他的骨肉。总之,他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这般撕心裂肺地疼痛。

他一把揪起云轻狂的衣襟,一字一句冷声道:“怎么回事,快说!”

云轻狂看到夜无烟眸中狂飆的怒气和痛楚,心中一震,沉声说道:“是上次受伤引起的,昨日又断了一天解药,是以,这次发作得比较猛。我方才诊脉了,必须此时驱寒毒,將这五粒解药全部服下。属下的功力不够,是以没敢妄自动手,恐怕……”

未等云轻狂说完,夜无烟一把推开云轻狂,冷声道:“那还不快拿药。”

云轻狂从药囊中拿出药丸,瑟瑟睁著泪光盈盈的双眸,问道:“云轻狂,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放心好了。只不过会折损主子半数功力!”云轻狂略带一丝隱忧说道。只嘆自己的功力不够,不能替代主子驱毒。

瑟瑟將五粒药丸全部餵澈儿服下,將孩子放到床榻上,就要为澈儿驱毒。

夜无烟伸出手掌,扶住瑟瑟的肩头,低声道:“我来吧!”

“不用!”瑟瑟冷冷说道,望著澈儿的痛楚,她就想起这些都是拜他所赐,叫她怎能不恨他。

夜无烟轻轻扳过瑟瑟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审视著她泪水涟涟的面容,伸手將她鬢边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我来,你的功力还是保留著吧。”他低低说道,深邃的黑眸像是饱蘸了浓墨,透著深不见底的坚定。

他伸掌,轻轻抵到了澈儿的后背上。

瑟瑟缓缓退开,跌坐在他身后的床榻上。

几案上的琉璃盏流动著柔和的烛光,將他们的影子纠结在一处,明明灭灭,化作纠结在一起无法解开的结。

一直到了丑时,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澈儿身上的寒毒才全部驱出。

夜无烟收掌在胸,將体內汹涌奔流的內力调息顺利,感觉到全身一阵绵软,额上冷汗不断滴落,身上衣衫,已经尽数被冷汗湿透。他垂眸看了看怀里的澈儿,他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熟了,小脸上乌色尽退,睡得很是恬静。

他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缓缓放鬆了下来。

他转首,视线掠过瑟瑟担忧的脸,柔声道:“緋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带上澈儿到春水楼去吧。”

瑟瑟抬眸望向他,看到他眸中殷切的期待,她的心微微一滯。

他竟然要她去春水楼。

春水楼,那个让她不堪回首的地方。

瑟瑟盈盈笑了笑,摇了摇头,从他怀里將澈儿抱了过来,淡淡说道:“谢谢你救了澈儿,我十分感激。但是,春水楼,我是不会去的。”

夜无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苦涩,他救的也是他的孩子,可是她却向他道谢。她就当他是一个陌路人。

“那你就回东海,继续做你的碧海龙女,以你当日大败我的实力,那里会比较安全。总之,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夜无烟压抑著心头汹涌的波动,定定说道。如今,他又损失了过半的功力,暂时不能恢復。

“这个恐怕就不劳你费心了。”瑟瑟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一旦认出了她,他便知晓了当日和他大战的碧海龙女是她。

夜无烟眼神一暗,知晓现在和她有些话是讲不通的,但是,有件事他必须要问,遂低声道:“那你告诉我,四年前,是谁將你从崖下救走的?又是谁,將你送回到东海的?”

瑟瑟將澈儿放到床榻上,为他盖上锦被,黛眉轻顰,淡淡道:“我不知道。四年来,那个救我的人,他从未出现过。不过,我记得昏迷前看到一个穿蓝衣的男子向我走来。”

“蓝衣?”夜无烟轩眉一蹙,只这一个线索太贫乏了,世上穿蓝衣的人又何其多。

“那你醒来时,是在哪里?守在你身边的人,又是谁?”夜无烟继续问道。

瑟瑟淡淡说道:“是在田家村,一个小渔村,救我的是田氏夫妇。我猜是救我的人,將我扔到了他们村庄外,我才又被他们救回去的。”

夜无烟点了点头,缓缓俯身,长指抚过澈儿玉白的小脸,眸光变得极其温柔宠溺。最后,他恋恋不捨地起身,缓步离去。

天上冷月如鉤,凉风习习吹拂。

云轻狂和夜无烟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寅时了。

夜色如墨,他在书房內卓然而立。

云轻狂望著夜无烟眸中的落寞,他知晓这次主子肯定没求得原谅。是啊,当年的伤害,是多么的大,绝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原谅的。只是,这样僵持下去,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云轻狂的心,也不知不觉开始沉落,一股焦虑升腾上来。

“传金堂过来!”夜无烟沉声说道。

门外的侍女答应了一声,应命而去。不一会儿,金总管疾步走了进来。

“金堂,往兰坊再多加派些人手。明日,你派人到田家村走一趟,打听一对姓田的夫妇,看四年前,都有什么人和他们接触过!”夜无烟沉声吩咐道。赫连傲天出现在緋城,他不得不防备。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动赫连傲天,这一点他很清楚。若是赫连傲天被擒,北鲁国不足以和南玥抗衡,他这个领兵作战的璿王对於南玥也便没有价值了。

“是!”金堂沉声道,又稟告道,“主子,今日子时,墨染被一辆神秘的马车送回来了。”

夜无烟淡淡地挑了挑眉,他已经猜到掳走墨染的人是赫连傲天了,他將墨染送回来也在意料之內。

“本王知晓了,你们下去吧。”金堂和云轻狂缓步退去。

室內只余夜无烟一人,汹涌的伤感漫上心头,让他几欲站立不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握紧了拳头。她白皙的背上蜿蜒的疤痕,和澈儿不断战慄的身子交相在眼前闪现,胸腔间,被他一直压抑的气血翻腾了上来,他驀然转身,狠狠地一拳捶向墙壁。

他没有用內力,这一拳砸在墙壁上,砸了一个深深的洞,鲜血从拳头上溢出。他缓缓地收回拳头,静静地站在屋內,烛火將他的身影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那样落寞,那样冷傲,混合著哀伤和苦涩。

他恨他!

他恨他自己!

他从未这么强烈地恨他自己。

夜风吹动柔软的帐幔,淡黄的烛火悠悠地晃动著,一缕缕淡香在室內瀰漫开来。

瑟瑟坐在床榻旁,纤白的手抚过澈儿白皙的小脸,清眸中荡漾著柔柔的神色,她轻轻地贴近澈儿的脸,感受著那细腻的触感,一颗心好似软化成了水。

她的澈儿,终於不再受寒毒的折磨了,喜悦的泪在眸中凝成,一滴滴落了下来。

“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澈儿的病没法医治了?”澈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伸出小手去擦瑟瑟脸颊上的泪珠,纤长的睫毛忽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著瑟瑟。

瑟瑟看到澈儿醒了,抹去眸间的泪,眯眼笑道:“娘亲这是欢喜的,你的寒毒已经根除了,以后,澈儿再也不用受寒毒折磨了。”

“真的吗,那澈儿太高兴了!”澈儿一双黑眸弯成了弯月形,喜不自胜,“娘亲,是璿王救了澈儿吗?”

“不错!是他损失了一半功力才帮你將寒毒驱出体內的。”瑟瑟轻声说道,对於这件事情,她不想隱瞒澈儿,他有权知晓。

澈儿神色一凝,隨即满不在意地说道:“哦,那璿王倒是一个好人啊!”

“是啊,是个好人!”瑟瑟凝声说道,不知澈儿知晓这寒毒是拜他所赐,又会怎么想。

“娘亲,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澈儿將瑟瑟冰凉的手拢到自己袖子里,静静问道,“娘亲,澈儿害娘亲担忧了。”

瑟瑟握著澈儿柔软的小手,一颗心软得像要被融化,她的澈儿,总是这样懂事,这一世,她只要澈儿就足够了。侧首凝望著不远处跳跃的烛火,眼前似幻化出夜无烟那张绝世俊美的脸庞来,优雅而贵气。背部的肌肤上,似乎还残留著他滚烫的泪水。

冷酷淡漠的璿王,竟然也会哭?!

或许,他已经为当日的行为感到后悔了,可是那又怎样?如若不是她在跌落悬崖时,选择了自救,如若不是事先从云轻狂那里要了那么多的保胎药,如若不是有人救了她,如若,没有这些如若,这世上哪里还有她和澈儿?!

所以,对於夜无烟的泪,是懺悔也好,心疼也罢,瑟瑟並没有太多的触动。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已经硬了,冷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了。

这次,对於盗药,她明明盗了五粒药,可是他却选择了相信伊冷雪,认为她盗了十粒药。是以,给了她五粒药后,便再也没有来送药。直到她今日不得不去王府寻他,他才肯来为澈儿送药。而今日,见到伊良时,瑟瑟明明已经看出来,伊良的寒毒已经解掉了。

如若,云轻狂没有研製出药物,真不敢相信澈儿会怎么样。

“娘亲,你在想什么呢?”澈儿眨眼问道。

瑟瑟抚摸著澈儿的头顶,微笑道:“没什么,澈儿早点儿睡吧!”

“娘亲,我想起一件事来。”澈儿抬眸说道。

“什么事?”瑟瑟心中微微一滯,她最怕澈儿问她关於夜无烟的事情了,她感觉,澈儿似乎已经知道夜无烟是他的爹爹了。

“娘亲,方才狂医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我想还是告诉娘亲的好。他说啊,那日璿王去香渺山拜佛前,那个伊良的娘亲去找璿王,说是丟了十粒药,璿王就又给了她十粒。璿王从山上回来后,就去她那里要药,结果,她说伊良这次寒毒发得很急很猛,她已经十粒药都给伊良吃下去了。璿王只得让狂医研製药草,说是他要研製不出来,就要了他的小命。方才,狂医在我这儿抱怨了半天,说是为了给我研製解寒毒的药丸,十天来,马不停蹄,跑遍了附近的高山峻岭,才凑够了药草。又用了一味奇药代替海外才有的那味药,才研製出来这药。”澈儿低声说道。

瑟瑟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却略有吃惊,原来,他是去向伊冷雪要药了。不过,伊冷雪真是好狠啊,藏起了五粒药,或者她根本就已经毁掉了那五粒药,又將仅余的十粒药全部给伊良服下了。亏得当年,她还曾经救过她的命。这个侍奉神佛的祭司,原来竟是用这样一颗心来侍奉神佛的吗?

她以为伊冷雪是圣洁清高的,之所以后来陷害她,是为了和她爭宠,她虽不苟同她的想法,但却也可以理解。而如今,那药明明够救两个孩子的命,她盗药时,尚且为她的孩子留了一半。可是,她竟然藏起了那一半,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难道,她这样做,不怕夜无烟看穿她的为人?不过,她在夜无烟心中就是月中女神,不管她怎么做,大概,他都不会轻看她的!

澈儿的寒毒已解,该是离开緋城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了。

不过,紫迷和青梅去了姑苏,当日,瑟瑟怕璿王府盗不出来药,是以兵分两路,派紫迷和青梅偷偷去了姑苏,暗中打听欧阳丐那里是否还有医治寒毒的解药。而沉鱼,说是思念爹娘,回田家村去了。她们都还不曾迴转,只能再等几日了。

这一日,緋城和平日里有些不同,户户张灯,家家结彩,充溢著喜庆的气氛。瑟瑟不禁有些纳闷,问了街上的人才知晓,今日是嘉祥皇帝的六十大寿。

紫迷和青梅已经从姑苏回来,只有沉鱼还不曾回归来。瑟瑟真有些担心,当日她本要让北斗或南星陪她一起去的,可那丫头执意要北斗、南星留下保护她和澈儿。如今,都半个月过去了,还不曾回来,她有些担心。

“小姐,沉鱼那丫头机灵得很,且这几年隨著我们也学了些武艺,足以防身。小姐莫要担心她了!”紫迷低声安慰道。

瑟瑟点点头,如今再担心也是徒劳,只盼著她早日回来,他们也好一起离开緋城。不过,瑟瑟没等到沉鱼回来,当晚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夕阳西下,暮色疏浅,兰坊之中,丝竹之声渐起,门前车马络绎不断。一楼厅內,雨蝶正在起舞,当眾人看得痴迷之时,就见一个锦衣人带著十几名侍卫到了兰坊。

“谁是兰坊的老鴇啊?”锦衣人尖声喊道,语气极是傲慢。

素芷忙迎上前去,脸上堆笑道:“客人请,不知客人是要听曲还是要观舞?”

锦衣人眸光极其犀利,在素芷身上流转一圈,低声道:“既不听曲也不观舞,请觅一间雅室,杂家有圣上口諭宣布!”

素芷闻言,顿时一惊,瞬时便明白眼前之人是宫里的太监。只是,她不明白,皇帝对她们青楼能有什么口諭宣布,莫非,是和主子有关?一瞬间素芷急得额间冷汗冒了出来,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好带著那太监向一楼雅室而去,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

那太监总管连看都不看那茶水,倨傲地说道:“听说你们楼里住著一个女子,號纤纤公子,这圣諭是给她的,你叫她前来恭听。”

素芷脸色一变,笑道:“公公,民女没听说我们楼里有这样一个人,纤纤公子,应该是男的吧?怎会是女子?”

“少废话,外面杂家已经布下了精兵,你若是不想让兰坊的人全部陪葬,便叫那女子快快来听諭!”那太监眉毛一挑,冷冷说道。

“公公莫恼,兰坊確实没有公公所说之人!”素芷说道,脸上依旧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好,既然你说没有,那杂家只好派人搜查了,来人!”几十个侍卫涌了过来,身上穿的都是皇宫侍卫的服饰,便上楼去搜。

瑟瑟原本正在屋內饮茶,忽听得楼下一阵喧闹,杯中茶水微微一盪。窗帘隨风飘起,一抹身影从窗子里迅疾跃了进来。

瑟瑟凝眸,认得此人是夜无烟身畔的十大贴身暗卫之一,她知晓夜无烟派了兵士护卫她,只是没料到,竟是拨了他的贴身暗卫过来。

“宫里的太监总管韩朔带了三千精兵到了兰坊,属下猜是为您而来的,请您速速离开此地。”暗卫低声说道。

瑟瑟起身步到窗畔,向外望去,果然窗外不远处,隱隱约约布满了精兵,皆是严阵以待。皇帝派了太监总管韩朔前来,是要抓自己不成?看此番阵势,必是篤定自己在兰坊了。若果真如此,自己逃逸后,那兰坊的姊妹们岂不是全要因她丧命?

瑟瑟站在窗畔,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之意。嘉祥皇帝,到底意欲何为?

“请您速速离开,属下已经安排了人手掩护!”夜无烟的暗卫焦急地说道。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些搜查的侍卫竟直接奔了瑟瑟所在的雅室,推开房门,持刀闯了进来。为首的侍卫手中执著一张画像,见到坐在桌畔安然饮茶的瑟瑟,眯眼和画像上的人比对了一番,回身稟告道:“韩总管,这正是画上之人。”

太监总管韩朔缓步走了进来,看到瑟瑟,眯眼笑道:“纤纤公子听旨!”

瑟瑟愣了一瞬,倒是未曾料到,那皇帝也有旨意给她,而且,旨意给的不是江瑟瑟,而是纤纤公子。莫非皇帝並不知她的身份?心中虽狐疑,瑟瑟还是起身听旨。

“请圣諭!”韩朔拉著长调子说道,那尖厉而冷肃的声音听得瑟瑟心中直发寒。十几名带刀侍卫列队两侧,身上所穿锦袍式样都是皇帝亲属侍卫队才能穿的紫袍。嘉祥皇帝,倒真是高看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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