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假作真时
第16章 假作真时
白色的灵幡在阴雨天中缓缓隨风轻摆,纸钱在院间如雪般飘起落下,道士们轻诵太上往生咒,伴隨著閒云等人的哀哭声,王家蒙在一片肃杀哀愁之气中。
李舒白带著黄梓瑕到来时,琅琊王家的哀事已经开始。
王若的灵位放置在灵堂正中,灵前摆放著著香烛供品。虽然王若的死事出突然,但王蕴是极其能干的人,做事有条不紊,一切哀礼在仓促间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舒白带著黄梓瑕在灵前上香完毕,王家一眾向他行礼致谢。他还礼后向著王蕴说道:“事发突然,你近日必定辛苦了。”
王蕴今日穿著一件素丝单衣,外面罩了一层麻衣,但死者毕竟只是自小来往不多的族妹,虽然面上似有隱忧,也不见得多悲切,只说:“是我分內之事。”
灵堂內侍女啼哭,气氛压抑,李舒白与他走到门外,站在檐下台阶之上,问:“她父母未曾赶到么?”
“事发突然,哪里赶得及反应?只能是先遣人回家中报丧,让她家人出琅琊迎接了。”
李舒白默然,目光转而向后,看向放置在灵堂后的棺木。
露出一角的黑漆棺木已经盖好,显然是不准备让人瞻仰遗容了——那样一张脸,也確实没必要。
站在李舒白身后的黄梓瑕,分明感觉到,自己与他都在考虑如何能顺理成章开口,拦下这具即將被运送出京的遗体。
正在他们准备开口时,外面门房跑进,上气不接下气地到王蕴面前,勉强让自己说话顺畅一点:“少……少爷!皇上和皇后前来致祭了。”
一听这个消息,別说黄梓瑕,就连李舒白也觉得诧异。王皇后毕竟是王家的人,过来拜祭族妹还算情有可原,但皇上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唯有王蕴淡定自若,显然宫里人早已知会过他家。
不过,看到王家上下全忘了哀切,一个个整肃衣冠到门口迎接御驾,甚至几个族中的年轻人还面露喜色时,黄梓瑕顿时瞭然了。
难怪宫中传说,皇帝性子温和平顺,与他相比,王皇后则更有威仪,凡是王皇后所求,他一律应允,从不拂逆。譬如上次王皇后要宫城防卫司与夔王府侍卫两百人同时在雍淳殿护卫王若,也只需一句话,皇上便准许了。京中玩笑传言说,“今上崇高,皇后尚武”——两人的相处模式,赫然就是高宗与武后的翻版。
所以,就算王皇后为了王家的声势,请皇上与她一同到王家致祭,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估计只是一句话而已。
帝后此次到来是微服,只带了数十人隨侍。两人都是素白緙丝常服,皇帝戴了白纱帽,皇后头戴著粉白色珠步摇,通身的素净却越发凸显了她墨染般的头髮,点漆似的双眼,胭脂薄薄沾染的唇,显得整个人如画中飘渺的神子,太过美丽反而令人无法明確地看清她周身一切。
帝后一起到灵堂,皇后给王若上了一炷香,皇帝则找刑部尚书王麟略问了一下此案进展,知道至今依然没有头绪,便不悦地说道:“皇宫中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亘古未有。卿身为刑部尚书,又是王家中流砥柱,相信定会对此案多加心思,不至於最后拖延成积年陈案吧。”
“是,卑职与大理寺崔少卿一直有联繫,目前他亦是束手无策。”王麟是死者亲属,按律不能主持此案,因此崔纯湛才是本案的负责人。
皇上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待抬头看见李舒白,才面露微笑,示意他跟自己出外。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后,隨著两人走到灵堂外,脱离了那青烟繚绕的环境,顿觉舒適不少。
皇上问道:“四弟,此次王家女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李舒白说:“命运无常,天时往往出人意料。”
皇帝也自嘆息,又问:“朕在宫中,也听得许多传言,说此事与庞勛有关云云,你意下如何?”
李舒白摇头道:“恐怕未必。”
“哦?四弟心中对此案已经有了把握?”
“臣弟日常忙碌,哪能有什么发现?只是我身边的宦官杨崇古,对於此事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李舒白回头示意,黄梓瑕赶紧躬身朝皇帝行礼。
“杨崇古,不就是上次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个小宦官吗?能从別人寥寥几句话中就清晰准確地了结一桩疑案,这可是个人才啊!”皇上也是对她记忆犹新,“不知这回,他又有什么发现?”
“以她看来,此事牵连极广,时间从十六年前至今,地域从长安到扬州,绝非寥寥数语所能概括。”
皇帝神情略有诧异:“之前听说庞勛旧部復仇,朕已经十分惊讶,如今听起来,似乎內幕比这个更加深广?”
“是。而且,幕后的主使人,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朝廷和皇家,牵连到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皇帝望著身后的灵堂沉吟,缓缓地说:“不过是一个女子的死,身后,竟然会有那么巨大的內幕?这可千万不要错判了。”
“臣弟不敢。”李舒白说道。
皇帝回头看了黄梓瑕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灵堂內,烟雾繚绕,一片哀戚。
二十四名道士的一百零八遍太上往生咒已经诵念完毕,道长右手持桃木剑,左手金铃轻晃,长声发令道:“地暗天昏,五帝敕令,呼雨驾雷,神鬼遵行。即行启程,跋涉乡关,诸怨解除,血光弥消,青莲定慧,神魂永安。急急如律令。”
周围等候的八名壮实家丁应了一声,拿著麻绳一起上前,要捆了棺材,抬出大门。
“等一下。”
一个声音在堂上响起,声音並不响,但眾人都听出这声音的来源,一片寂静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李舒白的身上。出於对他的敬畏,稀疏的人声顿时消弥。
他走到灵堂內,抬手在棺材上轻抚了两下,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白玉镶金手鐲,说:“这手鐲本是我擬在婚后替王妃添的妆奩之一,谁知她为人所妒,以至於在重重守卫中香消玉殞。此事诡异非常,自然是人力所不能及,因此深知她是为我所累,被庞勛鬼魂所害。这个手鐲,我要让她带入地府,让世人都知道,虽然王若在生前未曾做我的妻子,但死后我依然愿给她一个承诺!”
在场眾人无不愕然,没想到这位京中传说冷淡无情的夔王李舒白,居然对已经惨死的准王妃如此情意深重。
王麟赶紧说:“多谢夔王厚爱,琅琊王氏感激不尽!我们这便……”
“夔王这一片心意,真是让人感慨。”有另一个声音打断王麟的话。那嗓音温柔醇厚,与主人一般无二的令人如沐春风。是王蕴出了人群,向著李舒白行礼,说道,“然而阿若如今尸身不堪,恐怕已经戴不上王爷的金玉手鐲了。”
“是以我在那一批首饰中选中了这件,金扣可以解开,应该可以戴上。”李舒白將手鐲解为三截,递给黄梓瑕,並对她说道,“我记忆中的王若是艷若桃李的美人,她如今的模样,我不想看,便由你代为戴上吧。”
黄梓瑕无语接过他手中的手鐲。看来摸女尸这个重任,最终还是落到自己身上了。
这要求合情合理,王蕴也无法再固执反对。堂上一片安静,眾人都望著那条镶金白玉手鐲,在心中感嘆夔王深情。
几个家奴抬起棺盖,挪开一条一尺来长的缝隙,让黄梓瑕伸手进去。
黄梓瑕拿著手中的金镶玉手鐲,屏息静气地摸进去,然后握住女尸那已经溃烂不堪的手。
初夏季节,尸体本就中了剧毒,如今更是已经腐烂,摸起来跟烂泥似的。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经半腐的黏湿手腕,转头对李舒白说:“王爷,奴婢有话要说。”
“说。”李舒白凝望著她说道。
黄梓瑕放开女尸的手臂,走到堂上跪下,说:“启稟陛下,奴婢在替王妃戴手鐲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此事事关重大,又兼涉皇亲之事,奴婢请屏退所有无关人等,以免口舌是非泄露。”
皇上略一思索,点头首肯。
王麟微微皱眉,挥手示意一干奴僕退下。
一时间,堂上人纷纷退下,眼看只剩下帝后,王麟,王蕴以及李舒白和黄梓瑕。
黄梓瑕却对著退出的人说道:“閒云,冉云,你们二人留下。”
閒云冉云都是一惊,呆呆地回身看著她。
黄梓瑕却没有再与她们说话,只回身站在堂上,將手按在棺木上,说:“陛下,皇后,以奴婢看来,这尸体恐怕不是王家姑娘!”
堂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本来坐著的王皇后更是震惊地站了起来。
李舒白也是一脸诧异模样,说:“不得胡说八道,这尸身从宫中送回王家府上,自然一直有人守护,怎么可能变成別人?”
王麟赶紧说道:“是啊,这几日灵堂中一直有人照看,而且法事不断,尸身怎会有变?再者,尸身这般模样,还有谁能偽造?”
黄梓瑕说道:“请王都尉恕罪,我认为尸身在宫中出现时,或许就不是王姑娘的尸体。”
王麟微有慍怒,还想说什么,王蕴站在他身后,微微皱眉,抬手点了一下父亲的手肘。
王麟悚然一惊,便將目光转向帝后,不再说话。
皇上面露不解,只打量著那具棺木,思忖著李舒白刚刚与自己说过的,关於王若之死背后的情由。
而王皇后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问:“你是叫杨崇古?”
“是,奴婢杨崇古,夔王府宦官。”
“之前听说你破解了京城四方案,所以看来是个会解案的聪明人。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这尸身不是王若?”
“回皇后,奴婢之前奉命向王若姑娘讲解王府律,曾接触过多次,记得她的手掌纤细小巧。而这尸身的手掌,却比她的手要大多了。”
“你可知她因中剧毒而死,身体肿胀?”
“肿胀的只是肌肉皮肤,却绝不可能令骨骼增大。这女尸的手掌骨骼,比之王若的要大许多无疑。”黄梓瑕放开那只手,直起身子,说,“当时替王若验尸的,便是周侍郎的小公子周子秦,他对於尸身的手掌骨骼必定清楚,陛下与皇后可召他来问一下当时的验尸结果。”
王皇后一时沉吟,王麟赶紧说道:“杨公公,移棺吉时即將过去,你再阻拦著,莫非是有意为难我们王家?何况,阿若的遗体出现在失踪之处,身长年纪衣服首饰无一不合。这手掌因为中了毒,有所变形增大也是正常,你如此揣测,莫非是想让阿若无法入土为安,死不瞑目吗?”
王皇后闻言,点头嘆道:“吉时不可错过。杨公公,我王家的姑娘遭此不幸,已经令人不忍,你何必横生事端?”
“奴婢不敢。”黄梓瑕低头道,“只是既然尸身有异,奴婢觉得还是详加细查较好,免得鱼目混珠。”
“崇古说得有理。”李舒白终於在旁边开口说道,“並非是我包庇府上宦官,既然此事存疑,琅琊王家百年望族,祖坟墓地中英灵无数,又怎么可以入葬来歷不明的尸身?不如让周子秦过来再验证一下,若证实尸身无误,也能放下一桩心事;若確实不是,那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王若还有存活於世的希望,不知帝后意下如何?”
王皇后蹙眉,转头看皇帝,他挥手,说:“去宣周子秦吧。”
周子秦早就按照黄梓瑕的嘱咐,將一切有关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了。所以这回过来,可谓准备充分。他捧著上次的档案,身后那两个隨从阿笔和阿砚抬著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子,放下后便赶紧行礼退出。
周子秦向帝后行礼之后,立即兴致勃勃地捧著当时的验尸档案说:“上次我与杨崇古验尸后,將详细情况记录了下来,女尸当时验讫:死者某女,身长约五尺七寸,面目模糊,全身肌肤乌黑肿胀,脓血充体。死者牙齿齐全,头髮光泽,髮长及膝,全身无外伤,应系中毒身亡。除此之外,还记录有尚无法判断的手骨较大等问题,但当时因为无法剖尸取证,所以我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暂时在档案中提了一句。”
周子秦合上档案,又说:“不过,在崇古提出死者手掌似乎偏大的问题后,我事后针对此事寻遍京城老仵作与骨科名医,又跟著杀猪匠到屠宰场学习查看了半日,並帮助济善堂处理街头倒毙的尸身,並徵得一位垂死的病人同意,在他死后解剖了他的尸身……”
终於就连皇上都有点受不了,开了尊口:“说重点。”
“是,我结合庖丁解牛篇章,发现肌肉,经络和骨头的相接、走势、脉络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所以,有了骨骼之后,只要按照肌理走向还原,便能重塑死者模样。虽然头颅的肌肉复杂,我一时还没能掌握,但依照手掌骨骼还原,绝对没有问题。”
皇帝已经不想听他囉嗦了,抬手说:“你快去弄好,朕等著呢。”
周子秦从箱中取出涂了醋蒜的口罩和那种薄皮手套,递了一套给黄梓瑕。
黄梓瑕默默接过,心想,我这只刚刚已经穿过女尸肌肉与皮肤的手,虽然洗过手了——用掉了王家半斤澡豆——还有戴手套的必要么?
不过看周子秦那种名正言顺要她帮忙的模样,她也只能戴上,帮他扶著女尸的手,让他细细地摸索女尸的手掌骨骼,画出上百个点与几十条线。
眼看时间近午,经王麟建议,帝后与其他人撤到正厅用饭。
周子秦打开箱子,拉开一个格子,里面是一种较硬的黄泥,他按照纸上的点线图,迅速捏出手掌的一根根骨骼,又剪了几根细铁丝接好。然后再取出较软的一种黄泥,又揉又捏,一条条一片片蒙覆在里面的黄泥骨骼上,最后等泥土稍干,又取出几张白色薄纱,剪好蒙在最外面,用鱼胶仔细妥帖糊好。
他將这只假手放在黄梓瑕面前,颇有点得意:“怎么样?”
黄梓瑕拿起来端详,手掌修长,手指有力却並不粗壮,薄薄的白纱下隱约透出黄色,与真人手掌极其相似,远看一时可以乱真,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居然真的与她当初注意过的锦奴的手一般无二。
“真是神技啊!”黄梓瑕讚嘆。
“那是!我都说了,我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仵作的,以后一定让我的心上人黄梓瑕对我刮目相看!”
黄梓瑕將自己的脸转到一边,把其余夸奖他的话吞到肚子里去。
王蕴亲自送了午膳过来,主食是樱桃毕罗,配著四道凉菜两道热菜和一大碗汤。现在正是樱桃时节,樱桃毕罗风味奇佳。
黄梓瑕吃了两个,见王蕴一直看著自己,摸了摸脸问:“馅儿沾脸上了?”
他摇头,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吃不下的,没想到你不但吃得下,居然还吃得这么香。”
“要是再多点肉就更好了,我无肉不欢。”周子秦蹲在棺木旁边吃边说。
饶是王蕴这样优雅淡定的人,此时又在情绪低沉中,也不由对他露出佩服之色。他转头看著棺木和假手,说:“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给你多弄点。”
他们匆匆吃完饭,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帝后休整完毕,让周子秦带著东西去燕集堂。
阿笔和阿砚不敢有半点埋怨,抬著沉重的箱子又往王家的燕集堂而去。黄梓瑕叫来閒云,两人先去了一下王若住过的房间,拿了一个鐲子出来。
燕集堂是王家府中的正屋,广厦华堂,朱门生辉,大小足有五个开间。堂正中是左右上座,铺著织金牡丹锦袱,帝后已经安坐其上。堂下陈设著两排十二把椅子,李舒白与王麟在左右上首坐下,王蕴站在父亲的身后。其余閒杂人等,已经全部屏退。
黄梓瑕向王蕴要了个托盘,將周子秦做的假手放在上面,呈到帝后面前给他们看。而周子秦则將自己的手掌覆在那只假手上面,对比了一下大小,说:“诸位请看,这手掌的长度,与我这个男人的手掌都小不了多少,只是手指骨骼稍微纤细,手指细一点而已。这双手,应该是一双明显比其他女子要大而有力的手。而且,左手指尖与右手掌缘下方有常年留下的薄茧。”
黄梓瑕看著閒云和冉云,问:“閒云,冉云,你们来证明,你们姑娘的手大小如何?”
她们期期艾艾地互相看了看,然后閒云开口说:“可能……可能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
王蕴沉声打断她们的话:“照实说!”
“是……”閒云顿时慌了,赶紧说,“姑娘的手十分纤细柔软。当初素綺姑姑来教导姑娘宫中礼节时,还曾经夸过她的手……”
“就算你们不说,还有更直观的证据。”黄梓瑕將之前拿来的王若的手鐲取出,將那双假手慢慢捏弯成一个戴手鐲的姿势,再强行套下。薄纱內尚柔软的黄泥被勒得变形,但依然套不下那个鐲子。
黄梓瑕手中举著那个鐲子,说道:“王妃……王家姑娘的鐲子,根本套不上这只手。”
眾人面面相覷,而王蕴反应最快,说道:“如果这具尸体不是我妹妹,那么此案必定还有內幕。第一,不知道她现在何处?第二,这具突然出现的尸体,又是何人?”
“王姑娘如今身在何处,我虽然不知,但在座的自然有人知道。”黄梓瑕將那只假手放回托盘,掷地有声地说,“不过,这具被误认为王姑娘的女尸身份,我却知道是谁。”
堂上寂静无声中,黄梓瑕转而问周子秦:“根据刚刚你描下来的骨骼大小,你再说一下女尸双手的细节。”
周子秦点头,举著自己描的骨骼点线图,说道,“女尸手掌总长五寸三分,手指骨骼修长,与普通女子相比稍粗壮。女尸左手中间三指的指尖、右手大拇指与右手掌缘下方有常年摩挲留下的薄茧。”
“左手指尖,右手掌沿下方,这两个地方的茧,一般人不会有,唯一能具有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琵琶艺人。”黄梓瑕做了一个左手按琵琶弦,又说持琵琶拨子的动作,“所以,左手指尖会有薄茧,而右手掌沿和大拇指,正好是搭著拨子的地方,摩擦多了,自然会留下茧子。”
王麟皱眉道:“可是,天底下弹琵琶的人这么多,上哪儿可以確定一个已经连面貌无法分辨的琵琶女的身份?”
“此事却不难知道。”黄梓瑕掰著自己的手指,缓缓说,“第一,外教坊中近日刚巧失踪了一位琵琶艺人;第二,她收拾的包裹已经在教坊外发现,里面只有几件外衣和首饰,明显並非她自己本人收拾,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也是中了毒箭木的毒而死。”
周子秦“啊”了一声,说:“你说的那个琵琶女,是外教坊的锦奴!可……可锦奴是中毒死的吗?”
“正是,锦奴曾经在宫里向皇后和赵太妃讲述过自己的过往,那时我们都看过她的手,確实比一般女子要大。”
“但那也不能说明那具女尸必定是她。而且她毕竟已经找到尸体了,就在她的包裹旁边……而且,那具尸体並没有中毒的跡象,是被人斩首而死。”
“不,那具无头女尸並不是锦奴。被拿来冒充王姑娘的,才是锦奴的尸体。因为锦奴死的那一夜,正与崔少卿,我,周子秦等人在缀锦楼聚会。在结束时,我们打包了几份菜送去崇仁坊给几个乞丐,结果,那几个乞丐全部中毒而死——所中的毒,就是毒箭木。”
周子秦更加瞠目结舌:“什么?前几日那几个乞丐的死,也与我们……与此案有关?”
黄梓瑕怕他又想著多做解释,横生事端,便打断他的话说:“其实准確来说,那几个乞丐的死,与锦奴有关。因为毒就下在当时锦奴收拾的那一盘樱桃上,而她当时也说手有点痛痒,並说是樱桃梗扎到的原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当时正好中了毒,並且染在了那盘樱桃上,间接毒死了那几个乞丐!”
周子秦忙问道:“当时锦奴一直与我们同座吃饭,並未离开,吃的东西也与我们一样,怎么我们安然无恙,而她就中了剧毒?”
“因为,她是一名琵琶艺人。”黄梓瑕嘆道,“不知你还记得不,她在弹奏琵琶之前,还试了几个音,然后埋怨说,暮春多雨,琵琶受潮,音都发得不清透了。於是她取出一盒松香粉,撮了两把慢慢涂抹琴弦与琴轴,是吗?”
周子秦点头:“对,我记得。”
“所以,只要凶手在松香粉中掺入一点浸过毒药的竹屑或硬一点的木屑,锦奴在涂抹捻压时自然会被竹木屑刺破手指皮肤或指甲缝。那些细微的伤口加上剧毒,她压根儿感觉不到疼痛,只会感觉到一点点麻痒。但毒箭木號称见血封喉,虽然只是些微毒药,但时间一长,等她回到外教坊自己的住处之后,手上的毒便可顺著手慢慢传遍全身。她会陷入昏迷,最后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死去,身体肿胀,再也看不出面目——刚好,可以拿来假冒王姑娘的遗体,让真正的王姑娘藉此逃遁,从此彻底消失在世人的眼中。”
堂上眾人议论纷纷,皇帝也是满脸惊奇,问:“凶手这么煞费苦心弄一个假尸体过来冒充王若是为什么?又是怎么让王若在宫中消失的?为了什么目的?”
黄梓瑕应道:“刚刚奴婢破解的是第一个谜团,即王姑娘的尸体,到底是谁。如今一切跡象都已经揭示,这尸体是锦奴而不是王姑娘。请陛下皇后容许我再揭开第二个谜团,即王姑娘是如何失踪的,又是如何被换成锦奴的。”
李舒白忽然开口,对周子秦说:“子秦,之前弄假手和作证辛苦你了,你也该累了吧,下去休息一下吧。”
周子秦一脸不解:“可是,杨崇古还没破解谜团……”
李舒白没再说话,只眯起眼睛,微微看了他一眼。
周子秦虽然单纯,却並不傻,一看到李舒白的眼神便立刻悟了,马上收拾好东西,说:“子秦告退!”
等周子秦离开,黄梓瑕关好门,皇帝才微微点头,说:“此事朕也听皇后说起过,这真是咄咄怪事。一个大活人凭空在重重防卫中忽然消失,真是奇哉怪也。”
王皇后皱眉,恨道:“必定是庞勛残部,毋庸置疑!”
黄梓瑕摇头,说道:“此案纷紜多日,所谓的庞勛作祟之类的传言,只是凶手扯来当做障眼法的工具,其实他与此案,归根结底,並无任何关係!而真凶,以奴婢看来,应该就在这个堂上。”
她这一番话清楚明白,掷地有声,令听到的人都是悚然,直起身子,如芒刺在背。
王皇后冷笑道:“放肆,难道你意指凶手就在我们王家人中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凭藉著自己多日来的调查,作出唯一可以解释所有事情的推断,至於凶手,奴婢只讲事实,不曾考虑其他。”
“如果不是庞勛所为,而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人是凶手的话,那么,你又想说是谁?”王麟环顾堂上寥寥数人,气急质疑道,“当初阿若失踪,那可是在京城防卫司与夔王府近卫的眼皮底下。你可以信不过宫中人,或是信不过我儿子带去的兵马,但你自己也是夔王府的人,可信得过那些护卫?”
李舒白微微皱眉,开口说道:“请王尚书不必担心,杨崇古必定不是这个意思。”
黄梓瑕不卑不亢说道:“王姑娘失踪时,我与夔王爷也在当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我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相信著夔王爷和京城防卫司的诸位。”
“好了,大家稍安勿躁。”皇帝抬手,安抚眾人道,“先听杨崇古说说自己的推断吧,等他说完之后,大家若有什么质疑的地方,到时再问不迟。”
“多谢陛下!”得了皇帝的首肯,黄梓瑕便不再理会其他人,只向皇帝躬身行礼,然后说道,“王若的失踪案,固然扑朔迷离,但在失踪之前,还发生了一件更让人觉得难以解释的事情——她在蓬莱殿休息时,为何会有宫人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中,去冒险刺杀她?而且在我听到內室响动,立即跑进去查看时,那个刺客已经失去了踪影。蓬莱殿外毫无遮蔽,全是平坦地势,可比我早一步的长龄等女官尚能看见黑影越窗而逃,我只迟了一步便踪跡全无,难道说世上真的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瞬间消失?
“然而我在事后反覆思索,才发现这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刺客,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皇后殿下採取了一个举动,那便是,將王姑娘迁往雍淳殿。”
王皇后冷笑道:“这么说,我疼惜阿若,意欲为朝廷和夔王保护夔王妃,是做错了?”
“不敢,奴婢並未说此事是皇后的错,奴婢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当时王姑娘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反倒促成了这桩疑案的发生。因为,雍淳殿是一个事先早已安排好的,最適合作为王若凭空消失的舞台,是整个宫中,看起来最严密,实际上最適合那个消失戏法的地方——”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迭好的薄纸,展开在眾人面前,正是她事先早已备下的雍淳殿地图。
她按住自己发间的银簪,拔出中间的玉簪,在纸上描绘示意,对堂上所有人说道:“雍淳殿原本被拿来作为內库,四面高墙牢不可破,而且皇后又请陛下调集了两百兵马集聚此地,在眾目睽睽之下,也造成了鱼水混杂,局势反而混乱。而王若又分明有意地在失踪前走出阁內向王爷致谢,让我们注视著她走回阁內,然后消失在一个根本不可能消失的,最严密安全的地方。”
她的簪子在最中间的內殿东阁画了个圆圈,显示这是重重守卫的最中间:“在她失踪之后,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眼看著王若走进阁內,她却在转瞬之间就消失,到底她是如何才能避过所有人的目光,瞒天过海消失的?”
堂上一片寂静,就算是早已知晓內情的李舒白,也不由得全神贯注,听她破解这个本案最核心的诡计。
“其实我们一直都被误导了。就算设想一万个可能,也根本无法得知她究竟如何在雍淳殿消失。直到我在西市街头受到一个戏法艺人的启发,才发现这个失踪案的真相——並不是王若神秘地在雍淳殿东阁消失,而是一开始,王若根本就未曾进入过东阁!”
王麟冷冷道:“可老夫却听说,包括夔王与你,还有当时把守在殿內的数十名护卫,全都是眼看著王若进入內殿东阁的,她明明在当场眾多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阁內,你现在又说她並未进入,难道说,当时所有人都出现了幻觉?”
“並非幻觉。因为王尚书您不知是否注意到,雍淳殿自內库改成居所之后,为了改换那种古板的四方造型,特意在內外殿的间隔,也就是中庭靠近內殿的地方,陈设了一座假山?”
“但这座假山十分矮小,只有一两个地方的石头高於人头,难道这也能动什么手脚?”
“只要一个地方能遮住人头就行了。”黄梓瑕十分冷静地说道,“其实,这个戏法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成功——因为王都尉对现场侍卫们的分派,所以假山的后面並没有人。唯一能看见假山后的,站在东阁窗外的那两名侍卫,也被勒令全程面朝窗户,紧盯出入口。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眾人看著王若回到东阁,其实只是看著她的背影一路行去而已。”
“所有人看见她的背影,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因为,那片刻之间完成的所谓失踪,只需要一剎那。而她刚好有一剎那,能让所有人都看不见。”黄梓瑕的簪子指向假山,“內外殿之间,是一座十分低矮的假山,中间有一条青砖地蜿蜒而过。这里,就是最高点,堪堪遮过身高五尺七寸的王若。所以,只需要一个穿著与王若同样衣服、梳著同样髮髻、戴著同样首饰的女子事先躲在假山后,在王若走到最高那块假山石的一瞬间,王若弯腰蹲下,而她直起身子,走出假山,剎那之间,移形换影,在我们注视下走向內殿东阁的王若,此时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黄梓瑕回头,看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閒云与冉云,缓缓地说,“当时陪著王若过来见夔王爷的,是冉云,所以在假山后假扮王若的那个人,自然就是閒云了。”
“荒谬!”王麟冷笑道,“杨公公好厉害的猜测,看到街边一个戏法,就能这样被你转嫁到案件上。为了牵强附会,公公连王若与閒云的身高相差半个头都不在意?王若身材比常人修长许多,难道从假山后出来的王若,背影一下子矮了半头,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要改变身高並不难,尤其对於女子来说。坊间卖的登云履,下面垫的木底最高的足有五六寸,让閒云高上半个头並不是难事。而閒云在进殿时,我注意到她的脚在门槛上掛了一下,这自然是因为穿不惯那样的鞋子。而另一个更有力的证据是,閒云在进殿之后不久便出来了,带著食盒去了殿后角落的小膳房。我估计,在那里她应当是烧掉了自己乔装的衣服和鞋子。可惜她经验不足,又太过慌张,让我们在灶台中翻找出了一片状似马蹄的半焦木头,那正是登云履鞋底的残跟,留下了证据!”
李舒白见王麟一时无言,便开口问:“那么,在事后大家马上就开始搜寻整个雍淳殿,王若又去了哪里?”
“很简单,她在假山后穿上塞在假山洞中的、事先备好放在那里的宫女或宦官的衣服,在眾人去假山寻找她那支叶脉凝露簪时,假装是帮找的宫人,离开了假山。”
“荒谬,难道没有人对殿中出现一个长得与王若一模一样的人起疑?”王麟又喝道。
“当然没有。因为皇后身边的女官长龄很快就出现了,还带著一队宫女和宦官。她留下了几个人在殿中帮忙寻找,又带著几个人去通报皇后——而跟著她离开的人当中,就有王若。在出了混乱的雍淳殿之后,王若自然就如飞鸟投林,鱼游大海,再也寻不到踪跡了。而之后,雍淳殿的防卫撤去,如今只剩几个老宦官宫女看守著,只要有一个在宫中有耳目有帮手的人指使,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宫中,出现在东阁內,绝非难事。”
眾人都默然,燕集堂上一时陷入死寂。
皇帝思索著黄梓瑕的话,思索的目光看向皇后,而王皇后的眼睛低垂,望著自己白裙上的银色纹饰,缓缓地问:“听杨公公的意思,似乎是对幕后指使者已经瞭然?”
“奴婢斗胆,奴婢……本不愿这样想。但此案的种种手法,除了那人之外,再无其他人能有办法做到。”黄梓瑕抬头看她,目光澄澈,毫无畏惧,“纵然我会因此得罪我无法想像的强大势力,我也要將自己所发现的真相,从头至尾说出来。”
堂上眾人都是神情变换不动,唯有皇帝依然神情温和,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说说,王若失踪这桩谜案,幕后的指使者,终究是谁?”
“其实从种种跡象看来,我们已经不难知道。第一,此人能在事先决定作案地点,將王若移到雍淳殿;第二,此人在事先能指使长龄、长庆等宫中的大宫女、大宦官;第三,在案发之后,又能让延龄带走王若;第四,在锦奴死亡之后,能轻易將她的尸体移入雍淳殿。”
她说的时候,低头看著地上,並没有看著哪一个人,但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
“至於幕后主使者,我先说一件事,那便是事件的开端。王若祈福仙游寺那一日,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神秘男子,手持著一个鸟笼,在我们面前上演了一场障眼法。他告诫王若说,过去的人生,无论如何也无法隱藏,最后又神秘消失在守卫严密的仙游寺中——正是因为这个神秘男人的出现,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皇帝点头道:“此事朕亦有耳闻,也是一件奇诡之事。依你之见,仙游寺中那个男人,从何而来,又如何而去,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以奴婢之见,仙游寺高墙深院,那日寺中早已清空香客,又有夔王府派来的士兵守卫。当时我一心钻了牛角尖,只想著神秘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消失的,却未曾想过,其实那个神秘人,原本就是与我们一起来的,始终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离开人群的时候,他只需要扮上偽装就可以出现在我们面前,而要消失也很简单,就只要在后殿脱下外面的偽装丟到香炉中烧毁,然后快步沿著山道台阶旁的灌木丛中下来,抢在別人面前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便可以……而当时,第一个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就是您——王蕴王都尉。”
黄梓瑕的一句话,就似六月晴空中放出一个旱雷,震得眾人瞠目结舌。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时,王蕴则静静地凝视著她,他的面容上只掠过一丝波动,仿佛被清风掠过的春水,隨即便恢復了平静。
他声音低沉而平缓地问:“杨公公,我不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直视著他,並不因为他的神情而动摇:“我是指,仙游寺中出现得那个神秘男子,就是王都尉您乔装的。而且您为防万一,在去西市买那个戏法的道具时,还特意化妆出一个更容易被人记忆的特性,以误导追查者,可说是十分谨慎。可惜您弄巧成拙,却在一个关键的环节上,不小心露了行藏。”
“什么关键环节,我怎么完全不知晓。”王蕴不怒反笑,神情依然雍容自在,“杨公公,按你刚刚的推断,是当时仙游寺內的人乔装打扮的话,那么无论是侍卫或者侍女都有可能做到,你又如何一口咬定就是我呢?”
“只因你弄巧成拙,原本意图將本案引向庞勛鬼魂作祟,以破坏这桩婚事,可谁知道,当时你留在供桌上的那枚大唐夔王的箭簇,最后却暴露了你的身份!”
王蕴一直轻鬆自在的脸上终於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盯著黄梓瑕,问:“那枚箭簇,怎么会与我有关?”
“夔王府已派景軼前往徐州调查过,箭簇属於庞勛残部买通城楼卫兵所盗。在箭簇失踪后不久,一伙庞勛残部出现在附近州府,一路北上。最后在长安城郊失踪。虽然京中颇有传言,但我想在座诸位必定都知道原因。”
李舒白在旁边平静地说道:“你是不是指,今年三月,京城防卫司获知流寇在京郊出没,於是右都尉王蕴率兵迎敌,尽诛残兵那件事?”
“是。然而残兵被灭之后,那枚消失的箭簇却没有出现,直到几天后,出现在了仙游寺。夔王府准王妃到仙游寺中祈福,调动京城防卫司的人自然说不过去,所以当时跟您过去的,全部都是夔王府的私军。换言之,能拿到那枚箭簇的京城防卫军不少,能在仙游寺装神弄鬼的王府军也不少,但同时有可能两者都具备的,唯有王蕴王都尉您一个!”
王蕴微皱眉头,还想说什么,但隨即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说道:“杨公公……真是料事如神。”
王麟怔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只看著自己儿子发呆。
皇帝看向皇后,却发现她只怔怔望著黄梓瑕,脸上神情僵硬。他轻握住皇后的手,只觉冰凉一片,便伸双手將她的双手拢在掌中,说:“你別担心,王蕴既是你堂弟,也便是朕的堂弟,不管如何,朕会照拂他。”
皇后回头看他,唇角微启,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许久,皇帝也只听到“多谢皇上”这四个模糊的字。
而李舒白面带著凝重的神情,反问王蕴:“这么说,一切都是你做的?传播庞勛冤魂索命流言的人是你,让王若失踪的人也是你?”
“是……全都是我。”
王蕴声音滯涩,却字句清晰,坦然承认一切。
他看了黄梓瑕一眼,转身向帝后跪下请罪,说:“微臣求陛下降罪,此事……全都是微臣一时起念,以至於行差踏错,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微臣罪该万死!”
“哦?”皇帝微微皱眉,问,“你又是为何要害王若?”
王蕴说道:“因我感觉到王若在被选为夔王妃之后,似有异状。经我逼问她身边人,才知道原来她在琅琊早已心有所属。並且,閒云等曾发现她私下发誓,意欲在嫁过去之后大闹风波。微臣……联想到当日我的未婚妻黄梓瑕所作下的一番不堪事情,感觉此事后果堪忧,於是便决定破坏此桩姻缘。”
黄梓瑕听到他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口猛然一跳。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王蕴正回头看著她,只能强自压抑自己,不让脸上神情泄露自己的秘密。
只有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暗暗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那一点刺痛提醒著她,让她勉力维持自己的平静。
李舒白不自觉地微皱眉头,但见黄梓瑕外表並无异状,便又低下头,把玩自己手中的玉扇坠去了。
只听王蕴继续说道:“当时王若已经是夔王亲自选中的王妃,我心知此时已经绝不可能悔婚了,只能私底下暗动手脚。因夔王当年平定庞勛之乱威震天下,我便想到可以藉此大做文章,所以才针对此事,特意设计了庞勛冤魂作乱的假象,以混淆视听。也正因如此,皇后身边的女官及宦官等都知晓我王家不易,愿意私下帮我。长龄等人助我,皇后实不知情,请陛下宽宥明察。”
黄梓瑕听完,皱眉片刻,反问:“那么,一开始王若的庚帖上出现紕漏,便是你做的手脚?”
“紕漏?”王蕴一时尚不明白。
“那张定亲的庚帖上写著,琅琊王家分支第四房幼女王若,大中十四年闰十月三十日卯时二刻生。但事实上大中十四年闰十月,只有二十九日,並没有三十日。”
“这是我的疏忽。”王蕴轻嘆,立即点头承认,“我在看到族妹王若的庚帖时,发现她去世那日正是夔王母妃忌日,按理是绝不可以入选的。是以我便自作聪明,在空缺处填上了闰字。而谁知司天监因顾著王家,竟然没有加以验证,直接批了一个吉字就入选了。我当时还以为侥倖成功。谁知却惹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那么,锦奴的死呢?”
王蕴抬头望著她,她站在门口光线最强之处,午后的阳光正斜射进来,照得她一身通透,无瑕无垢。
她光芒刺目,在这一刻,王蕴忽然觉得不敢直视。
所以他闭上眼,说:“是,一切都是我设计的。我先散布谣言,然后在宫中调动防卫司兵马时,利用职务之便將王若带走。为了永绝后患,我又毒害了身材与王若差不多的琵琶女锦奴,然后移尸雍淳殿……”
王蕴声音平静至极,仿佛在讲述著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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