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风如龙
第21章 如风如龙
拳头大小的球放置於场地正中,左右五人勒马站在己方球门之前。
令官手中小红旗高扬,双方的马匹立即向著那个球直衝而去。九道尘烟向著中场迅速蔓延,十匹马中,只有黄梓瑕的那拂沙没有动,她冷静地坐在马上,在后方观察形势。
昭王李汭的马是千里良驹,一马当先直取那颗球。他的马步程极长,离球尚有两丈余,他已经做好了击球的姿势,马蹄起落间,他球桿击出,第一球已经飞向对方球门。
駙马韦保衡反应最快,立即拨马回防,球在球门上一撞,弹了回来,正落在他的马前。他一挥桿传给王蕴,王蕴立即抓住对方球场上右边的空档,长驱直入冲向球门。
黄梓瑕正横马站在球门前,见他来得飞快,她催促那拂沙,正面向著王蕴衝去。
两匹马在电光火石之间擦过,两根球桿在瞬间交错,王蕴与她的马各自向前衝去。
王蕴带过来的球,已经到了黄梓瑕的球桿之下,她右手轻挥,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径直传向昭王李汭,不偏不倚落在他马前。
昭王面前正空无一人,轻轻鬆鬆便將球送入球门,首开得胜。
“昭王爷,崇古,干得好啊!”周子秦得意忘形地在马上大叫,连自己要防著对面的人都忘了。
眾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宦官,马球居然打得这么精妙,居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王蕴的手中轻取一球。场外观眾都静了一下,然后才轰然叫好。
黄梓瑕目不斜视,催马回到球门前,专注回防。
王蕴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赶向自己的场地。
一开场便打出一个小高潮,连皇帝也是讚不绝口,笑道:“不错,不错,七弟球技精进啊!”
郭淑妃替他轻挥著扇子,一边笑道:“是啊,还有那个小宦官,身手真不错。”
皇帝也著意看了看黄梓瑕,点头说:“那个小宦官名叫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近人。”
“咦,莫非就是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位?”郭淑妃以扇掩面,笑道,“听说昭王当初曾向夔王討要过这位小公公呢,果然长相清俊,令人心生喜爱。”
皇帝一哂,未再说话。
同昌公主心不在焉,手肘靠在父皇的榻背上,下巴支在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皱眉看著场上来往的马匹。
场上此时气氛已经十分热烈,駙马韦保衡一球破门,平了比分,高举著球桿向场外的皇帝等人示意。
皇帝笑道:“灵徽,駙马看你呢。”
“一身臭汗,理他呢。”同昌公主懒懒地说。
夏日高悬,阳光已经十分强烈。
比赛才开始不到一刻,黄梓瑕已经感觉到了压抑。
不仅是天气炎热,击鞠场上飞扬的沙尘也令人呼吸迟缓。汗水湿透了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但这种灼热似乎更加重了场上人的兴奋,马匹的奔跑与马场的沙尘一样迅疾,来去如风,让人连眨一下眼睛的空档都没有。
她顶著烈日,挡在球门之前,盯著面前疾驰而来的人。
王蕴。
仿佛是故意的,他直衝著她而来。
黄梓瑕警惕地望著他,紧持手中球桿,催马向他迎去。
就在两人的马头堪堪相遇之时,王蕴忽然抬手,手中的球桿高高挥起,在將球带向駙马韦保衡的同时,他的球桿也挥过她的耳畔,向著她头上的簪子击去。
黄梓瑕下意识地一矮身,伏在那拂沙的背上。
她听到球桿擦过她头上簪子,轻微的叮一声。
后背忽然有一片冷汗渗了出来,夹杂在热汗之中,让肌肤都起了毛栗子。
如果她的闪避稍微慢一点,此时她已经披头散髮坐在马上。或许,就会被人看出她的模样,与那个正被通缉的女犯黄梓瑕长得如此相似。
她猛抬头,看见王蕴端坐在马上,侧脸看了她一眼。
烟尘自他们之间漫过,她看见王蕴的眼神,冰冷而深暗。
还没等她直起身子,场边已经传来欢呼声。駙马韦保衡又进一球。
周子秦骑马跑到她的身边,问:“没事吧?”
“没事。”黄梓瑕皱眉道。
“王蕴真是不小心,差点打到你的头了。”他不满地说,“看来他也在京城防卫司被那群粗爷们给带坏了。”
黄梓瑕没有答话,只扶住自己的髮簪,又紧了一紧,说:“没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围观的眾人又响起一阵喧譁声。
场上眾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夔王李舒白从外边进来了,他没有骑马,身边人帮他牵著涤恶进来。
黄梓瑕怔愣了一下,张行英靠近她,有点紧张地问:“那个……崇古,王爷来了。”
黄梓瑕只看了李舒白一眼,握著手中球桿,拨转马头,说:“先別管,等打完这场球再说。”
李舒白去见过了皇帝,皇帝赶紧叫人添了把椅子,让他坐下。郭淑妃与同昌公主挪到后面去,他坐在皇帝身后半步。
“那个杨崇古,球打得真不错。”皇帝说道。
李舒白望著场上又继续纵横来往的马匹,淡淡地说:“她体力不行,估计支撑不了半个时辰。”
皇帝笑道:“不过他面子不小啊,昭王和鄂王据说都是她邀来助场的,为了保他朋友进防卫司。”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张行英的身上,微微皱眉,却只说:“想来是七弟九弟今日无事,所以陪他们玩一场吧。”
周子秦的小瑕性情温顺,一不留神就被防卫司的一匹黑马踹中,小瑕痛得往旁边狠命一窜,周子秦差点没掉下来。
“卑鄙啊!哪有对著別人的马下手的!”周子秦大叫。
正在防守的黄梓瑕,听到周子秦这一声呼叫,不由自主地目光微转,向他那边看去。
而她对面的王蕴,居然毫不理会旁边正在抢球的人,驱马向著她狠狠撞过去。
那拂沙训练有素,在那匹马撞过来的一剎那,硬生生扬起前蹄,以后蹄为支撑,向右方转侧过半个马身,堪堪避过了他这一下撞击。
而王蕴却在两个马身交错而过的一剎那,贴在了那拂沙的近旁。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场边人正在喧譁起鬨,鄂王李润斜刺里穿出,駙马韦保衡的手中的球竟被他一下击中,直飞向另一边球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那个球,盯著它一路高飞过半个球场,那里周子秦正在爬上马背,而张行英立即回过神,追著球向著无人防守的球门衝去。
在热烈气氛中,只有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场地另一边。那里王蕴与黄梓瑕的两匹马,在无人理会的球门外,紧贴在一起。
黄梓瑕催促那拂沙,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王蕴却催马赶上她,他就在她身后半个马身,以至於,在这样的喧譁声中,都能听见他压低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听说我的未婚妻黄梓瑕,击鞠技艺在蜀地无人能及。”
黄梓瑕顿了顿,勒住了马韁。
叫好声响起,张行英那一球,毫无悬念地击入了球门。
王蕴仿佛没看见场上的胜负。他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平静得几乎有点冰冷:“你看,球场这么混乱,要发生一点情况实在太简单。只要我一不小心,打散你的头髮,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汗湿的头髮粘在脸上,抹的那一层黄粉已经被汗水冲得不太均匀,看起来像是满脸灰尘,却也能依稀让人看见底下细致光滑的肌肤。
“……或者不小心,將你的外衣弄破了呢?”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回头看著他,勉强说:“恕奴婢愚钝,不知道王都尉在说什么。”
他没有理她,只直直地盯著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王家到底亏欠了什么……”王蕴缓缓放下手中球杖,一字一顿地问,“以至於,黄梓瑕寧可杀了全家,也不愿意嫁给我?”
有两三匹马从他们身边越过,又一轮进攻与回防开始。
周子秦大喊:“崇古,快点回防啊!”
昭王李汭笑道:“王蕴,你不会还威逼利诱崇古不许贏球吧,你看他脸色这么难看。”
王蕴转头对他高声笑道:“怎么会,我是看她球技这么高超,想约她私下切磋切磋。”
他转头看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她一人听见:“今晚酉时,请你过府一敘。”
黄梓瑕勒著那拂沙韁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韁绳在她的手掌上勒出深深一条泛白痕跡。
他的目光挑衅地看著她,手中的球桿斜斜指著地面。
终於,她咬住下唇,微一点头。
王蕴唇角微扬,浅淡的一丝笑意,隨即拨转马头,转身离去。
李舒白站起来,对发令官示意。
场上眾人正不知为什么要停下,却见李舒白朝著黄梓瑕勾勾手指。
她纵马奔向他。在炎炎夏日中一场球赛打到现在,她胸口急剧起伏,汗如雨下。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比不得男人,已经十分疲惫。
早已换好红色击鞠服的李舒白叫人牵过涤恶,飞身上马,说:“换人。”
黄梓瑕顿时愕然。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瞥了紧张看著这边的张行英一眼,声音冷淡:“就这体质,还敢逞强。”
黄梓瑕默然无语,仰头看著坐在马上的他,將手中的球杖递给他。
强烈阳光的背后,他的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双眼睛熠熠如星。她听到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滑过她的耳畔:“帮助被我赶出去的人,待会儿,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涤恶已经急不可耐,衝进了击鞠场。
夔王李舒白一上场,局势自然大变。原本胶著的比分瞬间拉开,王蕴与駙马联手亦挡不住他。
涤恶彪悍无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场上衝突,瀰漫的烟尘之中,只见一袭红衣的李舒白挥桿,进球传球瀟洒利落,纵横驰骋间不留半点情面。
韦保衡苦笑著与王蕴商量说:“夔王气势太盛了,无论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锐气,我们这边才有机会。”
王蕴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招呼其余三人赶上,企图阻截住李舒白的来势。
李舒白被五人围住,依然无动於衷,只回头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应,球桿微动,马球被他精准地自五匹马乱踏的二十只脚之间拨出,直奔向昭王。
“抢球!”韦保衡大吼,正要追击,却见李舒白翻身而下,只用一只脚尖勾住马蹬,身子如燕子般轻轻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挥,不偏不倚截下了韦保衡挥到半途的球杖,顺势一带,韦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转,將球转向了前方。
球被带离了方向,与王蕴的马头堪堪擦过,直飞向前方正在纵马飞奔的张行英。
张行英控马灵活,应变飞快,居然在千钧一髮之际挥桿停球,將那一个球送进了球门之中。
“好啊!四弟平时不爱击鞠的,原来深藏不露!还有那个进球的小伙子,反应挺灵敏的,身手不错!”皇帝击节讚赏。
同昌公主已经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对著駙马韦保衡叫了一声:“阿韦!”
韦保衡赶紧下了马,跨出场地朝她奔来。
等他过来,同昌公主却又重新坐回椅上了,只抬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夸自己击鞠厉害吗?今日我算见识了。”
韦保衡被骂得訕訕的,只能赔笑:“公主说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
“公主侄女,你看不出来,阿韦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们的面子,所以才留了余力吗?”昭王过来喝水,笑著过来打圆场,“行啦,男人们打球,你坐著看就好,嘴皮子动多了沾尘土,你说是不?”
同昌公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语气轻慢:“是,九叔您也请对駙马手下留情。”
场上人都下马休息,把马匹丟在场上。涤恶精力充沛,凶巴巴地到处挑衅其他马,搞得眾马都只敢龟缩在一角,眾人都是大笑,连刚刚输球的都忘记鬱闷了。
黄梓瑕帮著眾人端茶倒水,一转头看见駙马韦保衡低头看地,在瀰漫的烟尘与炽热的阳光下,他的脸色铁青,因强自咬紧牙关,使下巴紧绷,露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汗水顺著他的面容滑下,让黄梓瑕以为这一瞬间他会再难抑制,谁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时,他抬起手用力甩开了那滴汗,而脸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远远甩开了,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说:“多谢。你打得著实不错。”
“崇古確实厉害。”鄂王也笑道。
周子秦说:“以后每天早上跟我沿著曲江池跑一圈,保准你一年后打遍长安无敌手!”
李舒白平淡地说:“她没空。”
原本热闹的气氛,被他一句话弄得顿时冷了下来,眾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只有周子秦还在那里想挽回气氛:“哈哈哈,当然,就算再怎么样,也还是比不上夔王爷……”
没人理他。
一群人休息了一盏茶时间,昭王號召眾人:“继续继续。”
眾人各自上马,发令官手中红旗飞舞,长嘶声中,马蹄响起,数匹马正急冲向对方场地时,忽然有一匹马痛嘶一声,前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
正是駙马韦保衡的那一匹黑马,在奔跑之间轰然倒地。骑在马上的韦保衡猝不及防,被马带著重重摔向泥地。幸好他身手灵敏,反应极快,在扑倒在地的瞬间已经蜷起身体,向前接连两三个翻滚,卸去了力量,才保住了骨头。
全场大哗,同昌公主跳了起来,直奔向马球场。
就连皇帝与郭淑妃也急忙走到场上。击鞠的眾人已经全都下了马,围著韦保衡。
李舒白命人马上去叫防卫司的军医过来。军医帮駙马上了脱臼的手臂,又抬手按过駙马全身,才对眾人说:“伤得不重,没有危及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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