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透双鱼
第59章 明透双鱼
回到城內,他们刚进节度府所在的那条街,只见西川军正列队严整,簇拥著李舒白和范应锡而来。
黄梓瑕与周子秦赶紧避在道旁。
李舒白正与范应锡说话,抬眼看见她,人还没反应,胯下涤恶已经一步跃出队列,向著那拂沙奔去,低嘶一声,蹭了蹭那拂沙的脖子。
他们两人的距离,也因此而近得呼吸相闻。
而他含笑低头看著她,在两人的身体堪堪擦过之时,轻声问她:“今日可有收穫?”
黄梓瑕仰头看他,点了一下头,说:“还有一二细节,等弄清楚了,便可以收尾了。”
在他身后队伍中的王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將自己的脸转开,看著在风中猎猎飘动的旗帜去了。
而正勒马在后的周子秦听到黄梓瑕这句话,下巴都快惊掉了,赶紧一把抓过那拂沙的韁绳,將她拉过来对著自己,一边失控地大吼:“什么什么什么?本案只剩一二细节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结束的?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他吼得太投入,脸上的口水简直喷了黄梓瑕一脸。她只好抬起手掌挡住自己的脸,说道:“没有,我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后这决定性的一两件事,还得落在周少捕头的身上,你就是我们关键时刻的中流砥柱,。”
周子秦顿时乐得开花,把胸脯拍得山响:“来吧来吧!身为蜀郡总捕头,无论需要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
“那好,我们到郡守府去,看一看案发现场,我要去找一找,杀人凶器。”
周子秦瞪大眼睛,问:“崇古,你还不死心啊?现场都几乎被我们踏得矮了一尺了,那几十个人天天在那儿找都找不到,你確定你这一过去就能找到?”
黄梓瑕也不说话,只一扯马韁,遥遥向著后面的范应锡等人行了一礼,便逕自向著郡守府而去,只隨口问周子秦:“你不相信?”
“信!天底下,我第一信黄梓瑕,第二就是崇古你!”他乐呵呵地扬鞭催马,赶紧催促小瑕跟上她。
李舒白转头看著已经跟上来的范应锡,说:“范將军,我欲往郡守府一行,將军可先行回府。”
“是,恭送王爷!”范应锡赶紧带领著身后一群人行礼。
“今日在训练场上,本王见到了各镇节度使,並西川军各队人员——也挑了数人到身边。”
在去往郡守府的路上,李舒白对黄梓瑕说道。
黄梓瑕点头,又看向张行英。
张行英脸色微带惶恐,正在忐忑之间,却听到李舒白说:“行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如今景祐、景毓都已不在,景軼等又都未跟来,我身边竟连常用的人都没了。”
黄梓瑕见张行英鬆了一口气,赶紧跟上李舒白。
她默然不语,只静静地跟从。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种异常的苦涩,总觉得,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伤感。
如周子秦所说,齐腾死亡现场確实已经被颳得几乎矮了一寸。
一块块宽大青石铺设的码头平台之上,所有的草都被踩禿了,所有的花木都被折腾得叶子都没了,水池的水放干,淤泥冲洗得乾乾净净,水榭的柱子漆都被刮掉了……
没有凶器,確实没有。
奉命留在这边查找的两个捕快苦不堪言,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即使跑过来参见夔王的时候,他们也依然沮丧不已:“请王爷恕小的们无能……这几日几乎把这边都翻过来了,还是找不到啊。”
“就是啊,別说是一把一寸宽的凶器,就算是一根毒针,这么找,也应该能找到了!”
李舒白见他们顶著毒日头寻找凶器,个个满身油汗,后背都湿了大块,也不苛责,只说道:“此事关係节度府和郡守府,两位如此辛苦查案,也是苦劳。本王今日只是来隨便走走,有什么事情,你们与周捕头和杨公公商议便可。”
两人应了一声,蔫蔫儿地走到周子秦身边。
周子秦看见身材最矮年纪最小的阿卓就在自己身边,耷拉著一个小脑袋,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转头看著黄梓瑕:“崇古,真的能找出来吗?赶紧的啊,你看这俩,急得头髮都要掉光了!”
黄梓瑕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顺著灌木丛走到水边,然后回头看向水榭,问:“你妹妹的碧纱橱,当时在哪里?”
周子秦比划了一下,指著靠近灌木的一个地方,说:“就在这边。”
“嗯。”黄梓瑕顺著那块地方,转了一圈,然后盯著地上,仔细地查看过去。
周子秦跟在她身后,见她踩著青石一步步向前,不由得莫名其妙,问:“崇古,你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了……两只苍蝇。”黄梓瑕指著地上说。
周子秦顺著她的手指看去,果然是两只苍蝇,正靠在一起,蹲在两块青石之中的土缝上,搓著前足。
他莫名其妙,问:“苍蝇怎么了?”
站在两人不远处的李舒白听到他这样问,便说道:“俗话说,蝇虫不落无缝之蛋,你说呢?”
周子秦更摸不著头脑了,张了张嘴眨了眨眼,许久,又转头看向黄梓瑕。
而黄梓瑕直起身子,在日光下舒了一口气,望著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影子,说,“好啦,傅辛阮的案子,结束了。”
“……”周子秦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每次他跟在黄梓瑕身后跑前跑后,尸体一起验,证物一起看,怎么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永远都是他最后一个知道呢?
他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悲伤来,转身对著李舒白问:“王爷是不是,也心里有数了?”
李舒白隨口说:“大致已知,但还有些许尚未清楚的地方,需要崇古揭晓。”
周子秦蹲在地上,看看苍蝇,又看看他们,然后悲愤地怒吼出来:“摆明了欺负我嘛!永远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我以后不和你们混了!”
黄梓瑕赶紧抚慰笼络他:“没有呀!这不,关键的线索还是握在你的手中,还需要你出马,才能將一切都解开啊!”
周子秦抬头望天,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要我这个天下第一的仵作出手?你以为谁都可以动不动就请我出山我吗?除非……”
黄梓瑕赶紧凑近他:“请周少捕头指示!”
“除非,你现在就站在这里,一五一十將一切都给我说清楚!”周子秦撅起嘴,开始耍无赖。
黄梓瑕只能陪笑道:“哎,好吧,那我就提示少捕头一下吧。本案的关键,就在於『时机』二字。”
“时机?”
“对,在公孙鳶跳那支舞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谁能抽出空来,抓住时机,绕到后面杀掉一个人?”
周子秦顿时陷入了沉思:“这个……当时场上所有人,好像都没有空啊……”
“仔细想一想?他们的供词,当时的情景。其实有一个人,完全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绕到碧纱橱边杀人——在別人没有办法的时候,那个人,却完全可以製造出方法来。”
周子秦捧著头,开始努力思索:“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杀人的,究竟会是谁呢?当时每个人的口供似乎都没问题啊,谁会有空杀人呢……”
见他蹲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模样,李舒白难得紆尊降贵地开口帮周子秦求情,说:“崇古,別为难子秦了,这方面子秦或许不是特別擅长。但我知道有件事,子秦绝对是天下无双,无人可及。”
“那就是我的检验功夫了!”周子秦用大拇指对著自己的鼻尖,毫不谦虚地自我夸耀。
黄梓瑕也点头附和,捧著这位大爷,见他开心了,才指指他的怀中,说:“此案还有一个关键,我想大约会与你怀中那个手鐲有关。”
周子秦一怔,赶紧伸手到怀中掏出手鐲拿给她。
“除了作案时机之外,本案的另一个重要的关键,在於毒药的来源——”黄梓瑕伸手接过这个手鐲,脸上开始变得凝重,缓缓地说,“而这个关键的毒药,两起鴆毒杀人之时,都有这个鐲子存在,我不知这,是不是巧合。”
黄梓瑕说著,默然凝视著手中这个手鐲。那上面互相衔著对方尾巴的小鱼身体,那流畅的曲线,她曾多少次用指尖轻轻抚摸过,每一条曲线的起伏,都仿佛她自己的掌纹一般熟稔,仿佛只要她轻触那些线条,它们就能长到她的掌纹之上,命运之中。
她將手鐲拿起,迎著阳光看去,鏤空的玉在此时的日光下幽莹柔和。在两条小鱼的头部,分別刻著一行字。
万木之长,何妨微瑕。
禹宣的笔跡。他亲自一笔笔刻下的这句话,却让她忽然之间睁大了眼睛。
有一道冰凉而锋利的光线,在瞬间劈开她的脑海,让她在一瞬间,想到了一种太过可怕的可能。
日光西斜,带著一点血色。手鐲上针尖大的、芝麻大的、粒米大的那些大小不一鏤空之中,细碎的血红阳光一点点透下来,恍恍惚惚映在她的面容上,深深刺入她的眼中。
这玉的顏色薄透,於是深深浅浅的阴影也显得虚幻,似有若无。
黄梓瑕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的世界幻化出重重影跡,在她面前动盪不定地分了又合,隱隱波动。
心口尖锐锋利的那些东西,一根根狠狠刺进胸口,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狠狠捏著鐲子,用力將它从自己的眼前移开。
周子秦诧异地看著她,张大嘴巴向她追问著什么。可黄梓瑕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眼前涌起大片的血红顏色,这是与禹宣第一次见面时的夕阳顏色,和此时的夕阳一样,染得整个天地血红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深深浅浅的红,万物失了真实,只有隱约的轮廓,扭曲地在她的眼前波动。
悲痛和抑鬱,酸楚和隱忍,压在她的心口大半年的这些东西,此时仿佛万里黄河的堤坝骤然塌陷,无法遏制的悲哀迅速吞没了她整个人,让她的手和身体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
她父母家人的死,她此生的转折,她不顾名节不顾身份,不管不顾付出的一切,原来就这样被人轻易地抹杀。
她抓著周子秦的手,大口地喘息著,却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周子秦看著她青紫的脸色和战慄的身体,不由得开口问:“崇古,你……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李舒白,已经张开双臂,將颤抖不已,几近虚脱的黄梓瑕身子护住。他让她安全地倚靠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不至於跌坐在地。
她的双手茫然地挥在空中,如同日暮无法归家的惊飞倦鸦,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李舒白护住她肩膀的手,顺著她的手臂向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身上传来的热量,透过了此时她身上薄薄的中衣和外衣,印在了她的肌肤之上,让她混乱喧囂的脑中,终於出现了一些清楚的东西。
是他將她拥住,在她的耳边轻声叫她:“別怕……世间最可怕的一切你都已经经歷,还有什么值得你惊惧?”
他的声音那么厚重温柔,虽然她耳中一片轰鸣,只听得血液沸腾之声,但他的声音在耳边縈绕,便让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岸上拋来的绳索,紧紧抓住,即使大脑清空了所有,转成一片空白,也知道自己得救,不再放开。
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后,知道他会保护好自己的,於是她任由自己所有的力量流失,这一刻什么也不再想了,只默然靠在他的身上。因为她知道,身后这个人,能给她所有的力量与帮助,撑起她坍塌的天空。
她倚靠著李舒白,让他扶著自己走到水榭中坐下。
周子秦不知所措,完全不了解为什么她会忽然这样,看著她面无人色的模样,他不由得结结巴巴地问:“那个……那个鐲子很重要吗?”
黄梓瑕点了点头,捧住自己的头,没说话。
李舒白则对他说道:“我想,崇古大约是怀疑鐲子上被人下了毒。”
周子秦想起黄梓瑕对自己提过的,於是赶紧说:“哦,这个事情啊,崇古跟我提起过的。但是之前我们在富贵身上试过了,好像没有毒。而且,这鐲子在傅辛阮身边应该已经很久了,若上面有毒的话,怎么她前几日才中毒身亡呢?”
黄梓瑕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乾涩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口一点点挤出来:“你把它……给我。”
周子秦赶紧点头,將手中握著那个手鐲递给她,惊疑不定地望著黄梓瑕,不知所措。
黄梓瑕用颤抖的手將玉鐲接过来,抚摸著上面那两条互相衔著尾巴,亲密旋游在一起的小鱼,双手微微颤抖。
许久,她默然將这只玉鐲拿起,用指甲在里面一挑,然后套在左手腕之上。光彩通透的玉鐲,日光照在其上流转不定。那两条活泼的小鱼,就像是活了过来,在她的手腕上微微晃动。
周子秦望著她如同霜雪的皓腕,在那一道灿烂的光彩围绕之下,尤显光洁。他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訥訥地说:“崇古,你不是说,这个鐲子可能有毒么?”
黄梓瑕低头,用右手转著这个鐲子,胸口微微起伏,却没有说任何话。
而李舒白站了起来,低声说:“放心吧,无论什么毒,也不可能从她没有破损的皮肤外渗进来,对不对?”
周子秦点头,但总觉得似有什么不对。
黄梓瑕与李舒白未说什么,一前一后向著外面走去。周子秦愣了愣,赶紧追了上去,你们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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