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简单乏味的一生,然而除了“父母双亡”四个字,一切都是假的。

说话间,一盘面不知不觉被搜刮乾净,陆路站起来收拾好盘子准备去厨房洗碗,却不想突然被身后的沈世尧叫住。

“最后一个问题,你上一次恋爱是在什么时候?”

陆路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淡淡道:“六年前。”

“那现在他人呢?”

“……不在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滯了,陆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餐盘。这是她第二次撒这个谎,而如果她知道在不远的將来,这个谎言將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那她一定不会如此草率地开口。可在这一刻,陆路却只想赶紧藉此摆脱沈世尧带给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所以,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依稀是沉默了很久,身后的男人忽然笑了,是那种非常温柔且慈悲的笑,陆路一瞬间愣住了。

因为沈世尧接著说:“陆小姐,或许世人都说活著的人永远贏不了死去的人,但我却觉得,死去的人永远贏不了活著的人。因为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资格继续去爱,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自大狂,陆路想,然而眼角却有一滴泪悄然滑落。

剧组选在十月一日这个喜庆的日子开机,当晚,cindy安排的新助理小陈陪著清珂住进影视城里的酒店。

其实前几天都没清珂的戏,她就穿著便装,跟个小粉丝似的,蹲在导演旁边看监视器,说是想学演技。

导演看在cindy最后关头答应孟澜出演的面子上,也就对这个即將力捧的小姑娘格外宽容,除了孟澜一下戏全程臭脸外,清珂在剧组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

每晚小陈都会准时打电话跟陆路匯报情况,末了期期艾艾道:“lulu姐什么时候也来片场看看?”

陆路一怔,这才从一堆demo带里抬头,顿了顿答:“后天吧,正好把定好的片尾曲demo带给清珂听一听。”

却没想到这样都能和沈世尧撞上。那天飞机落地后,是cindy找来的司机送陆路到影视城,刚一下车,陆路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奔驰停在不远处,甚至火都还没熄。

陆路傻在原地,沈世尧刚好从车上下来,冲她笑著打招呼:“陆小姐,好久不见。”

確实蛮久,起码有大半个月。自从上次沈世尧在她家吃过晚餐,说了那席话,陆路便开始刻意躲著他,甚至故意漏接他的电话。好在她前段时间因为要定片尾曲变得很忙,每次回家都已经三更半夜,就算沈世尧真的又找上门过,她也不知道。

“好久不见,”陆路硬著头皮走近,“沈先生怎么来这边了?”

“探班。作为电视剧的珠宝赞助商,心血来潮探个班应该不算奇怪吧?”

陆路愕然,腹誹他当然奇怪,但表面上仍是连忙摆手:“不奇怪,当然不奇怪。”

当晚,沈世尧大手笔地请全剧组吃饭,陆路交代小陈告诉大家自己胃痛不去了,小陈虽然满脸不解,却还是乖巧地点头。入行越久,越懂得讳莫如深。

可推了沈世尧的饭局,却不能阻止自己不爭气的胃,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陆路不得不认命地爬起来,准备出门买宵夜。

夜里九点半,陆路估摸著饭局差不多该散了,怕撞见组里的人,所以东顾西盼,格外小心。然而大概太小心谨慎反而刺眼,还没走出酒店,陆路就被准备进电梯的一组人发现了,剧务赶忙叫住她:“小陆,胃好点了没?”

陆路转过脸,哭笑不得:“好多了,我再出去买点药……”

“我送你,”说话间,沈世尧已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药房挺远的,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跟你在一起才更不安全,陆路暗想,却没辙,大概全剧组都看过两人的緋闻,指不定把今天两人一起来,晚上她却不去吃饭的事当成了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受不了人群中孟澜剜心一般的眼神,陆路踌躇了一阵后,咬牙举械投降:“那好,我们走吧。”

出了酒店左拐,刚走了两分钟,陆路便改了口:“沈先生,对不起,刚才我撒谎了,我不是要去买药,我想……”

“吃宵夜,”沈世尧仿佛瞭然於心,“前面有家,刚才经过时看著还不错,我也饿了,一起去吧。”

“你不是刚吃过?”陆路诧异。

沈世尧笑著摇头,“你知道这种场合,一晚上我只灌了一肚子黄汤。”

“哈,”陆路忍不住笑出来,“算了,看在你请我吃过几次大餐的份上,今晚我请你。”

坐在吃著辣炒田螺时,陆路忽然產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与眼前这个人在一起发生的一切,往往都背离自己的初衷。

她原本想低调地做个小小的经纪人助理,却被他阴差阳错地推到了现在的位置;她原本打算要避开他,最后却稀里糊涂地主动邀请他来吃宵夜。

看著沈世尧笨拙地剥著小龙虾的壳,陆路忍不住笑:“其实你真的不適合路边摊。”

沈世尧闻声抬头,就听见陆路慢慢地说下去,像是提醒他,又像是告诫自己:“就像我不適合你。”

“不过我要还是个小女孩,大概很容易就爱上你了。你看你,多金、有风度、仪表堂堂,任何美好的词语套在你身上都不显得突兀。但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並且我不相信灰姑娘的童话,我只想守著我的回忆度过余生而已。所以,我们不適合,沈先生。”

“其实我没有追求过別人,”沈世尧终於捨得放下手中被剥得面目全非的虾子,“我曾经有过的关係,都是非正式的,但我的父亲曾告诉我,当你遇见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时,你就会变得格外认真,因为那是destiny。”

陆路当然明白destiny是命运的意思,但她不懂,沈世尧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良久,沈世尧抬起头来,声音坚定而平稳:“我有预感,你会是我的命运。”

真可笑,陆路想,他们认识不过小半年,甚至他知道的关於她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命运。但同时,陆路又觉得可悲,当年的她,不也觉得陆亦航是她的命运?到最后,也不过只证明他是她的噩运。

“我不会爱上你的。”陆路再次强调,声音里除了执拗,还有一丝苦涩。

“我说过,我不急,”沈世尧又恢復到那种镇定而自信的笑容,“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陆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的眸中似有万千星辉落入,她一下子忘了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陆路是被小陈疯狂的敲门声弄醒的。不知为何,前一晚她睡得格外沉,並且没有像以往一样噩梦连连。

刚拉开房门,陆路便发现小陈的眼圈红了:“lulu姐,你快去剧组,孟澜姐刚给了清珂一巴掌!”

陆路心下一惊,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清珂上午没戏,就蹲在旁边看监视器,以往这样,孟澜姐也没说什么。但今天孟澜姐的助理也在旁边站著,清珂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撞了她一下,把孟澜姐的助理撞倒了,孟澜姐就发飆了,说她敢动自己的人,那场戏一完就甩了清珂一巴掌。现在清珂一直在旁边哭,孟澜姐无动於衷地跟author对台词,现场气氛特別尷尬,导演让我来找你劝劝清珂,不想她影响剧组进度。”

听完小陈的一席话,陆路几乎头痛欲裂,或许是昨晚她和沈世尧的事刺激到孟澜,才会令她风度尽失借题发挥,但清珂做自己的替罪羊,陆路实在觉得堵得慌,匆忙换了身衣服,就跟著小陈去了片场。

接下来的一场戏还没开拍,陆路刚走近,便听见清珂极力隱忍的哭声。虽然已做过心理准备,但听见她的哭声,陆路的心仍紧了一下。

瞅准author去找助理拿水喝,陆路赶忙到孟澜面前:“孟澜姐。”

陆路低头,仍是恭敬的模样,却不想孟澜突然拔高声音:“呵,你这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你凭什么啊,噢,我想起来了,凭沈世尧是你金主?”

孟澜尖利的声音在不大的片场里盘旋,显得格外突兀,不出片刻,所有人都悄悄別开了脸。除了author试图走过来解围,却被助理拼死拦住了。

知道没人敢说什么,孟澜閒閒地伸了个懒腰,將台本丟给一旁的助理:“可是你別忘了,沈世尧今早的飞机已经回去了,所以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因著这场闹剧,清珂主动要求刪减戏份,这事被捅到cindy那里,陆路被一顿臭骂:“我不知道你和沈世尧到底怎么回事,也不在意,但请不要因为你们的私人感情问题影响到工作。清珂还是个小姑娘,意气用事,所以我也不跟她较真,但你得负责在剧组把她给看牢了,全部戏份拍完才准走,少一个镜头都不行。”

cindy下了死命令,陆路只得打包收拾行李去剧组,而临行的前一天,她少见地主动打给了沈世尧。

那天沈世尧刚开完会,明年的春夏珠宝发布会策划案还没来得及看完,听见陆路的邀约,不禁顿了顿:“等我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去找你。”

陆路把行李箱拉链拉好,看看表:“算了,我去世朝好了,不会耽误你很久,因为我还要赶三个小时后的飞机。”

“去哪里?”

“影视城。好了,就这样,待会见,我先掛了。”

下楼,打车,前往沈世尧的公司,再推开沈世尧办公室的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只是当陆路抬头,看见眼前的男人居然特意泡了一壶茶在等自己时,身体仍不自觉地一僵。

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目光瞥向別处:“我过来只是有句话要说,说完就走。”

“你说。”

“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拜託你让你的公关部以任何方式发个声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係。”

“你觉得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沈世尧不怒反笑,笑容里却隱隱透著寒意,但陆路已经不介意了:“大概不会吧。但就算这样,我也会跟媒体澄清,我们其实没有任何关係,都是你自己炒作出来的新闻,为了掩盖当初你和孟澜的关係。”

“陆路!你觉得他们会信你吗!”那是沈世尧第一次吼她,话音刚落,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態,语气又渐渐放软,“……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样?”

“一定要有为什么吗?”

“自然。”

陆路顿了顿,咬牙,“那好,因为我非常非常討厌你的不可一世!”

从世朝出来,直到坐上计程车,陆路的心臟仍在狂跳。刚才说完那句话,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沈世尧的表情,因为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多伤人。

这个男人虽然曾带给自己各式各样的麻烦和灾难,也令自己受过无数的委屈,但陆路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他也带给过自己无法言喻震撼和安慰。又甚至,短暂的心动。

她或许贪恋过他带来的温柔与庇护,但在孟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却仿佛当头棒喝,一瞬间清醒过来,那些她曾贪恋的,並不会真正属於她。

或许她只是寂寞得太久了,久到竟开始產生错觉,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摆脱噩运,再一次遇见命运。但事实证明,等待她的永远只有噩运。

一个小时后,她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接到小陈的电话,也在同时,她在墙上的液晶显示屏上看见那个她曾经是命运,如今是噩运的名字。

“听说陆总公司的施工楼盘出了事故,陆总在现场受了很严重的伤,清珂留了张便条给我,现在人大概已经赶去机场了!怎么办,lulu姐,cindy姐知道这事一定会开除我的!”

一瞬间,陆路只觉得地动山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电视里事故现场的狼藉画面在眼前反芻。

如果你恨一个人,恨不得想要杀死他,但有朝一日,你发现那个人真的可能会死时,你是什么感觉?

於陆路而言,她只觉得茫然,曾经的爱恨一下子被掏得乾乾净净,只有呼呼的冷风灌进来,整个身体都要冻成冰块。

在那趟飞往萧山机场的班机上,有一位女士没有登机,而取代其登机的,是另一位从没有坐过经济舱的男士。

自起飞的那刻,沈世尧紧握的拳头便没有鬆开过。既然陆路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理由,那么,就由他自己去寻找好了。

手术台上,陆亦航觉得自己做了场梦,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梦中,他置身於曾经的陆家,豪华的大厅,旋转楼梯上,那个像公主一样从天而降的女孩在对他眨眼睛。

“喂,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亦航。”

“那你进了我们陆家,以后就要跟著我爸爸姓啦。陆亦航,陆亦航,记住了吗?以后你就叫陆亦航。”

女孩起身,拍拍自己漂亮的裙子,一转身跑进了房间。直到那天晚饭时,还没有改名成陆亦航的宋亦航才再次见到她。

“璉城,我叫陆璉城。因为爸爸说,我是他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漂亮的女孩骄傲地笑起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

或许一开始只是羡慕吧,羡慕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羡慕她浑然天成却不惹人討厌的高傲,又或者,羡慕她那双漂亮的,仿佛装满了整个宇宙星星的眼睛。到后来,因为害怕再被拋弃,回到那没有希望的孤儿院生活,便可耻地接受了养母的提议,一点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地攫取她的心。甚至最后对她父亲的致命打击,也是借著她的手完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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