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行宫徵发五十万蛮族奴工,歷时三年便建成,你们姓越的一直津津乐道说是个奇蹟。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五十万蛮族,三年后还活著的,不足三成?你知不知道,你越家对我族人的苛捐?为你们修建行宫受伤的蛮族多半会自杀了之,只为了让家里人不至於养活他而全家没了活路!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你知道眼看著家人自杀,只为了不连累自己而毫无办法,那是什么样的绝望?”
越天意咬著嘴唇,死死看著他,一言不发。
那男人只是一笑:“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享受这一切!今天你们家这样的哭声,我听了无数年!今天你们家人死亡的悽惨,我看了无数年!我族人受你百年欺压,你家世袭的王位便是我族人尸山血海换来的。姓越的!你別说一家百余口,便是再多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也难以偿还!”
他冷冷道:“若有天意,姓越的,便该当断子绝孙!”
说罢他向下看了一眼还在城门下已经哭不出声的天佑,又將目光上移,看著竟然己经爬上城墙一小半、用最狰狞的表情和最狠辣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越天意。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將此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越天意毫不掩饰她心中这个强烈的愿望,为此她愿意將自己燃烧得灰飞烟灭!
贺兰缺不再理她,而是用双手捧起最后的鲜血,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既是他心臟的位置,也是貘兽心臟的位置。
五十万族人修建行宫,是触发他起事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没有那个汉人中的策划者,他也一样会带著两千士兵开始奋起反抗,他对定西越家的痛恨已经无法用鲜血以外的任何事物去排解。只有战斗才能贏得生存,只有生命才能抵偿生命!只是那样的话,他最多能从一个小城池开始战斗,生死难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第一战便攻破了敌人的心臟,第一战便杀死了最大的死敌!
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凭藉两千士兵便攻破固原这样的雄城,更不可能直捣行宫,將那些姓越的仇人一网打尽。但是別忘了,这座城池有內应接应,这个行宫是蛮族所建,监督建造的人便是穆延陵。蛮族人留有直接通向王宫的密道,这是个筹划了很多年的计划,每一步都是鲜血铺成。
如果贺兰缺像之后无数次战爭下来那样有自信,那样强大,他或许不会依照诺言留下城下那两个余孽。但是在当时,他並没有发出杀掉二人的指示。
“没有我族圣物庇佑还能活下来,你是第一个!但我也只会让你活这一次!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越天意將牙齿咬得紧紧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
“是吗?”贺兰缺淡漠一笑,转身走了。他的整个身体就如同融化了的血,不断有液体流淌下来,走一步,便是一个血红的脚印。夕阳下,他背上文著的貘兽浄狞得如同活物一般。
这件事从头到尾,她眼中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在那之后的很久一段日子里,她也始终没有哭一声。
或者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感觉,羞怯都没有了,更別说爱一个人的能力。有这样的仇恨在心中,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了爱的能力。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好像生活在地狱里,尤其是在她亲手一点点杀死了天佑之后,越天意的心中,再没有一丁点温暖和慈悲。
再后来,等她有了机会,便找来懂得蛮语的人,把这些音节重复出来,让那人给她翻译成汉语。貘兽这个词在汉语里没有对应的动物,是用音节直译的。在蛮族里,这个东西叫作貘,在汉语里,也一样叫貘。
她了解了貘兽是什么,也知道了貘兽在蛮族中神一样至高无上的地位。她尽一切可能去了解蛮族的故事。大概除了她,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动力去了解它。甚至连暗中勾结了蛮族的穆延陵,也根本没去关心过蛮族的圣物是什么。
越天意坐在车中握著剑柄面沉如水,她只是知道蛮族的圣物上必定有貘兽图腾,並不知道这圣物是一把剑。更没想到,这个蛮族找了上百年的东西会这么轻而易举出现在她的面前。
毒蛇的眼、恶狼的口、熊的爪、鹰的翅膀!
镇兽!镇兽!
那恶魔的话还清晰地在耳边迴荡:“没有我族圣物庇佑还能活下来,你是第一个,这就是蛮族的圣物了……
在那之后她从未哭泣,直到那一天,在那个昏暗骯脏的小饭店里,一个小无赖被人打得脸上花红柳绿,口眼歪斜,无比难看地看著她,对著她唱著乱七八糟的小调,细细地將麵条吹凉了餵给她吃。一头大汗耍尽百宝,像哄孩子一样哄著她慢慢喝水。肿成一条细缝的眼睛看她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充满了怜惜。
赖三以为她是饿了吃不到东西才哭的,当然不是!她压根什么也不想吃!吃肉和吃任何东西对她都没有区別,什么也没有味道,什么也不想吃。
这是经歷那场大变故以来,她第一次流泪,便是从他心疼地说出那句“小傻子,別哭,別哭了”开始,她突然间又能感觉到疼痛,又能感觉到伤心,又能感觉到活著的人才能感觉到的一切滋味。仿佛禁錮了许久的知觉,突然间又回到她的身上,无法解释,无法控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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