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从烈火和铁锈中来(一)

今晚下了雨。

小河边的老房子烧著晦暗不明的灯火,窗户上映著的光线有点朦朧,似乎隨时都会走进彻底的暗淡,也可能会一直这么烧下去。

男人踩著老旧的木质楼梯,“咔咔咔”的声响一直在房子里迴荡,楼梯可能隨时都会塌,可男人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脚步平稳的不像话。

这里的风景比起cbd最高楼层的风景差远了,再和那间办公室比一比,这里堪称是狭小逼仄的典范,像个开了半个口子的豆鼓鱼罐头。男人笔挺的西装沾了点灰,融进夜色里的黑色边缘多了点浅灰。

像他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伸手抚摸著凳子上的灰尘,感受著岁月沉淀下的痕跡,又小心翼翼的双手向前,虚虚的捧著那团隨时会灭掉的烛火,今夜降了温,风也大雨也大。

身后的女人低著头,孱弱的火光映著她的脸,在她瞳孔里摇曳顏色。从始至终她没发出过任何声音,像是个彻底溶解在阴影里的东西,需要的时候她就会出现,没提及她的时候她就隱没在阴影里。

“麻衣酱~”男人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语气轻佻的像个浪荡子,“帮我拿一下外套。”

被称为“麻衣”的女人低头頷首,接过西装外套。

男人摸著黑,从角落里搬来一只小凳子,同样是落满了灰,岁月的痕跡堆满了木头的每一寸肌肤,他毫不在意的一屁股坐了上去,或许是光线太暗了,他还优哉游哉的打了个困意满满的哈欠。

烛台下是一张小方桌,灰败的程度已经不必多提,最值得深思的是上面的刻痕,单独看一两处可能觉得没什么特別,但要是把视角拉远些,再仔细看一看,以烛台为图案的中心,把刻痕当成是中心延伸出去的纹路,便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是一个类似於眼睛的图案。

一只没有眼瞼的狰狞竖瞳。

从衬衫领口的小口袋里,男人摸出一支精致的钢笔,说是精致其实是讚美,这顶多就是一支从文具店里隨意挑的一支钢笔,精致是用来形容现代工业所造就的奇蹟,百年前的匠心打造也达不到此等高度。

他拿著一支普通的钢笔,摊开了已经放好的白纸,借著灯台里昏暗的灯,轻轻写下自己要写的文字。

文字被勾勒的很快,像是一张能夺天工的精美画作,可他的字其实说不上美丑,只能说是那种很標准的字体,像是印刷模板里的那种字,一眼望去规整无比,但其实就像是在印表机里刻出来的那样,瞧不见半分灵魂。

一边说,他嘴里一边蹦出碎碎念,似乎就是与身边躲在阴影里的女人说的:“我爱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跡,十九世纪之前,我从没想过人类会造出钢笔这种玩意儿,那时候写字还是用毛笔或者羽毛笔,毛笔可以看做是羊、山兔之类的尸体,羽毛笔可以当它是鸟类的尸骸————我当时也对这种技术大惊小怪了一阵。”

“人和龙之间交替的太快,我有时候都没分辨出差別,龙的时代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什么都没剩下,龙文、雕塑、宫殿————眼前突然就只有人类的一切,人类的文字,人类的造物,我想人类至少比龙强点,因为人类有著我能感受到的有关於——艺术层面上的追求。”

男人写字的动作稍稍一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题,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鄙夷:“我突然想起一位老朋友了,在他那个年代,他手里最好的笔就是我给他的羽毛笔。我当时是这么问他的——弗拉梅尔,你哪怕是一边拉屎一边用挪动屁股来勾勒图案都能画出来一个合格的链金矩阵,何必非得麻烦我帮你造一支笔呢?”

“你猜他怎么说?”

这句话就不只是自言自语了,有了明確的提问意向,而老板这个人,只要他问出了问题,就一定要得到回答,哪怕你只是绕圈子,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酒德麻衣心底是知道的。

她虽然不是很想接这句沾了不少屎尿屁的提问,但也不得不无奈的接过了话茬,顺著老板的话问了回去:“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一真正的链金术不只是等价交换,同样要尊重天平本身,以生命的残骸所铸造的灵魂天平,更能体现链金术的价值。”老板憋著笑,“听听,说的多好听!谁知道他其实是个捡起树叶擦完屁股后还不洗手就直接吃饭的傢伙呢?”

酒德麻衣没再继续接话了,她知道老板並不需要她继续接话,现在老板在干的事情和正拿著擦完屁股的纸去给精美的古董擦灰尘没有任何区別,享受著將神圣的隱秘和粗鄙的现实共处一室的恶趣味,並且乐在其中。

男人也不再强求酒德麻衣回话,他自顾自的继续写著,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像是某个地区的风俗小调,但表达的意味又不同。小调式的曲子一般多用於表达委婉和哀伤,可从他口中只能听见幸灾乐祸和一些————隱秘的恢弘和巍峨。

像是浮在北冰洋海平面上的一角冰山,水面之下藏著的东西,谁也说不上来具体。

突然,他的声音温柔响起:“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酒德麻衣惊讶的转眼看向他,仿佛此刻他脸上的温柔和善意全然是自己的幻觉。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摇著头拒绝了:“算了吧———

、號“別急著拒绝呀,就聊聊你。”男人的余光专注的停留在酒德麻衣脸上的迟疑,稍稍停顿,又补充道,“再聊聊哥哥。”

酒德麻衣更加抗拒了,不自觉的退了半步,隱隱约约有了逃避的架势。

男人却不依不饶,旁若无人的开了腔:“他给你的第一印象如何?”

酒德麻衣不敢不答,低下头说著:“有能力,有决心,观察力敏锐且心思细腻,但是蠢。”

“蠢?”

“蠢。

“仔细说一说。”

“他蠢在没有自知之明,明明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假装完全看不出来我的偽装,大家一切都安好。可他偏偏戳破了,在完全没搞清楚我的来歷、能力的情况下,就这么把我的偽装戳破了,如果今晚被他戳破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我毫不怀疑他还能不能活著。”酒德麻衣把自己心底的想法全盘托出。

老板哼了几声,不知道是对酒德麻衣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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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戳穿你?”

酒德麻衣撇撇嘴,毫不在意的说著:“谁能明白呢?青少年常犯的中二病?

因为自己看破了点点假象就开始得意满满的炫耀自己的敏锐?”

“可他是这样的人吗?”老板的声音里多了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这下轮到酒德麻衣沉默了,不管是从档案上来看,还是从日日夜夜的监视情况来看,路明非都不是那种人。

所以,其实她也搞不清楚路明非为什么突然脑子抽风非得戳穿她,哪怕戳穿偽装后,留给路明非的只有逃跑这么一条路。

“搞清楚原因。”男人停了笔,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的皑皑雪山,那抹脱俗的银白色哪怕是灰暗的夜里都能生出几缕耀眼,“不只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也是为了回答你心底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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