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起去吗?反正电影票也不贵。”

陈婭婕的两只小手纠结在一起,“我,我也打算放鬆一下啦...应该会回家的。”

“那好啊,票就六十块,要不要一起...”

听到六十块的那一刻,少女的的面容似是埋在阴影里,垂首不语,

“婭婕?”

“不...不去了,我回家放鬆...”

“好...那走吧。”

陈婭婕背起书包,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宿舍,听著前面的两个女生,笑容满面地交流著她听不懂的八卦,不认识的明星,没听过的鞋子品牌,几百块的日料店,自助餐怎么吃划算...

她看了眼自己的鞋子,妈妈替她擦洗得很乾净,但好像还是没有她们穿的那么好看...

她从来都不羡慕,因为她的妈妈很爱她,

可是,她好难受,

明明她的妈妈那么爱她,虽然给不了她什么名贵的鞋子,吃不起几百几千的饭,没带她出过这个小镇,

但妈妈一直很温柔,教会了她怎么做人,怎么对別人微笑,怎么感恩,怎么靠自己的双手丰衣足食...

她没学好,她对不起妈妈,她不仅没有好好学习,现在听到同学的话她还好难受,她羡慕,她羡慕她们这么好的心態...她对不起...对不起所有人...

“婭婕?你往哪走回家?”

到了校门,人流如同四散的羊群,被问话的少女呆若木鸡,似乎隨时会被羊群踩成一滩肉泥,

她往哪走?她还有脸面回家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

“对不起...”

哽咽著哭出一句,少女转身跑开,

她想跑得好快好快,像是那天和林默一起坐在车上,把眼泪全部被风吹掉,

这样就没有人会看到她哭,

可这次,她盲目的奔跑,和人群反方向地跑,一路上的人都被她的哭泣所惊嚇,

人都好像殭尸,朝她齜牙咧嘴...

风先生没有拥抱她,即使她主动拥抱风...

仅仅刮著她的脸生疼,

她跑回教室,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她精疲力尽地倒在座位上,身后的垃圾桶散发著恶臭,

好像她就该待在这个角落,和垃圾一样慢慢腐烂...

可她还是麻木的,习惯性地,拿出一沓卷子,

少女隱隱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只要现在饿著,渴著,不让自己睡著,就算她本就彻夜未眠,只要在考试前付出比別人都要多得多的努力...

还有机会的,还有的,还可以拿著成绩单告诉妈妈,她进步了...

苦痛不过是对她的惩罚,她经歷过好多次,这次只是比较痛一点点...

“九十分...”

入眼就是猩红的分数,老师批改留下的稜角,仿佛都是刀剑上的锋刃,往她心里割...

“加油啊,呼,没事的...陈婭婕,你不要再这么悲观了...”

“这一题,错在哪里...你要敢於面对错误,为什么错,该怎么做,怎么做更好...”

“嗯面对...”

“呜...”

少女握笔的手无力地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卷子上的小数字,在她眼里虚化,

模糊。

直到她低下本就卑微的头颅,拉近和卷子的距离,由远及近的清晰感,並未让她喜悦,

相反,这是病灶的开端,意味著她將戴上厚重的眼镜...

她还想哭出来,可是喉咙和眼睛都乾涩得可怕,吸进胸腔里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反馈出的只剩下乾咳...甚至是乾呕...

胃酸带著刺痛的灼烧感,

“咳咳咳,咳咳...”

视线开始模糊,这没用的眼睛,完全看不清知识的方向...

“滴答。”

终於滴下一滴泪,滴落在数学卷子上,將一道道鲜红醒目的叉晕染而开,

连流泪都是无力的,是因为眼睛坏了么...

泪水沾著她长长的眼睫,利刃般往眸里钻,

她痛得闭上了眼,隱约感到一阵风靠近,少女下意识的佝僂蜷缩成一小团,

“嗒。”什么重物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卷狗,抓到了,巧了这不是,我也来卷。”

是熟悉的男声,他这么厉害的人,也要努力学习吗...

“今天麦当劳又做活动,搞了份比较多的,早上找不到你,那你中午吃了。”

“欸,我押了一些题,给你康...”

听到这里,少女睁开了红肿的桃眸子,委屈而破碎地望著他,

再笨,也该理解他的来意,

他总是这样,毫无理由地出现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可是,唯独现在,不能,不要帮助,

“林默...不行的,我,我睡著了,上课,睡著了好多次...”

“不能吃饱的,再吃就会睡过去...不可以一直吃你的东西...我还不起,我也吃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那个,是我,是我自己...笨死了...”

“让我一个人,我自己待著,求求你...”

少女哽咽著,抓著他的衣袖,像是被拋弃在街上的小女孩,摇晃著大人的手臂,乞求放过她...

林默握著她的手,像从冷库里取出的尸体,

唯独这次,不能放过你。

“行,那你喝茶,喝点茶提神总行吧?”

林默又將一杯红茶推到她的面前,

琥珀色的茶水,倒映著她优柔的哭脸,

“谢谢...”她照旧努力微笑著...释放著本就为数不多的善意,却不懂得留点个自己,

喝下,睡去。

“啪嗒。”

林默扶住了女孩沉睡倾倒的身体,先是拧开一瓶葡萄,小心翼翼地让少女服下,

“好好睡一觉。”

再然后,按照最严谨的方式,取出眼镜盒,温柔地揉抚著女孩模糊的眸子,直到看到那深情款款的眼瞳,

放上镜片,合上眼帘,无比细心,

等她在睡眠中恢復了精力,再度醒来时,世界就不会是浑浊不堪的冷漠,

林默替她点亮第一盏灯,

用这最单薄的玻璃,看清她最光明的未来,

最温柔的她,不该面对最冰冷的厄难。

......

如果可以的话,陈婭婕不想再睁开眼睛,

她好累呀,就这么睡过去该多好吶...

多久没有这么睡过了呢...从决定完成爸爸的遗愿,要去当一个医生,选了理科开始,就没有好好睡过了,

特別是还进了重点班,

班里的大家都好厉害呀,老师说的什么一点就通,下课想睡觉就睡觉,想玩就玩,又擅长学习又擅长交朋友,

林默也好厉害哦,有那么多好朋友,好像还跟副班长关係很好...副班长对男生好凶的...

她不一样。

她没办法和太厉害的人做朋友,会听不懂他的话,曲解他的意思,脱离他的圈子...

她做不到像他那样洒脱,做不到每节下课都能嘻嘻哈哈地打闹,做不到直视每一个陌生的面孔,做不到忘记父母的叮嘱,做不到拋开所有的顾虑...

她要考虑上厕所的时间,要细细分配吃饭的时间,要饿著肚子才不会睡著,要在物理课上心惊胆战地担心老师的提问,害怕数学老师经过时看著她空白的答卷嘆气,每多休息一分钟都有满满的负罪感。

她不敢向周围的同学问问题,她很迟钝,会让別人不耐烦,会浪费別人的时间,会既费了人情又让自己更加自卑...

她怕黑,她胆小,她社恐,做到不会的题会很想哭,一个人吃饭很想哭,被人开玩笑也很想哭,来生理期的时候会哭,跑长跑也很想哭,父母关心她的时候也很想哭,辜负父母期待的时候更想哭...

但是她还有个温暖的家,还有个在天上注视她的爸爸,还有个无时无刻都在关心她的妈妈,

她还要好好读书,考个好的大学,当一名很厉害医生,就能回到坟墓前告诉爸爸:

婭婕可以治好爸爸的病啦!

她还要赚好多好多钱,不让妈妈再那么辛苦,她还要自己赚嫁妆,让她的丈夫不会为了生活愁眉苦脸...

麦当劳很好吃,但只能浅尝輒止,林默也很好,但不能总是麻烦別人....

所以她这几天,每次吃下林默带的早餐后,都会趁著下课偷偷跑到厕所——

把手指艰难地伸进喉咙,向里用力按压,抠动反胃的生理牴触,

將他的赠予,全部呕吐出来,

呕吐引发的不適,让胃更疼了,

每天都好难受,早上都要捂著肚子,

可她转念一想呀,既没辜负林默的好意,又没让自己享受不该享受的美好,这样她就不会成为贪图享乐的坏女孩了,

就能和妈妈同甘共苦,也能让林默开开心心。

就是...就是,这样的疼痛,更容易在课上疼得昏睡过去,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连续好几天的小测,都是倒数第一,上课被连续提问,什么也说不出来,班上的同学们笑得好大声,说『这都不会呀...不就是什么什么和什么什么』

这都不会呀!

她看著老师嘆气,看著老师摇头,看著同学们的玩笑逐渐尷尬,逐渐冷漠,班里的逐渐变成冰窖,

『下课到我办公室。』

当然这样也没关係,只是被老师骂而已啦,还是为她好的,同学们也是为她好,不是在嘲笑她,只是在提示她思考出答案,

只是她笨。

可是明明她都这么笨了,为什么还要夺走她的眼睛呢?

妈妈说过,她的眼睛像爸爸,很漂亮很漂亮,她还问过同学,一副眼镜要好几百块好几千块...

她把爸爸弄丟了,

又把爸爸留给她的眼睛弄丟了,

还要让妈妈好多好多钱才能修好眼睛。

好噁心。

她觉得自己好噁心,

噁心到想吐,把心啊肝啊都吐出来,她不配当妈妈的心肝宝贝...

“醒了吗?”

听到了林默的声音,

她醒了吗?她睡了吗?醒著和睡著如果都不能改变什么,为什么要醒著呢?

又为什么,梦里还能听到林默的声音呢?

哦,是她还欠著他好多,

那她要醒来吗?可是醒来就要用那模糊的眼睛...

去看这个残酷的世界,去直视那让她哭过无数次的数学题,去对著同学装出她都觉得好虚偽的微笑,

噁心的自己,

就不要噁心其他人了。

“你不醒来我就吃完了,你最喜欢的hamburger。”

那就吃完吧。

“欸,我找到你那个小猫存钱罐了,打开好麻烦,摔碎好了。”

那就摔碎吧。

“手借我摸摸。”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的话...

“先声明啊,我不是占你便宜。”

“我其实有个超能力,只要摸到漂亮妹妹的手,她的视力就能变好,她也会变得很聪明。”

哪有这么温柔的超能力呢?

“不信?不信我给你讲一道题,闭著眼也没事,你好好听著,嗯小测的压轴题...”

她哪怕醒著也不会做的题,怎么可能听得懂...

“你听哈,sn是数列{an}的前n项和,然后这个等差...这个等比,有个公式是....”

不知为什么,平常看著都费劲的题目,在少年的声音里,却那么清晰地闯进她的精神世界,

为什么...太荒诞了...这是为什么...

少女来不及想,她笨笨的小脑袋也想不清楚...

除了听觉,触觉也开始恢復,她朦朧地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一支笔,

“好,讲完了,你应该按照这个思路直接就能算出答案,笔给你了。”

我...我可以吗?我不可以的...这好难的...

少女如此想著,手上却不自觉地开始发力,颤巍巍地写下一个数字,从未如此顺畅过...

不可能是对的,她只是写了个想当然的答案...怎么可能是对的...

恍惚间,林默扶起了她的腰身,抓著她的肩膀凑到她耳畔,低声道:

“对了。”

不可能的。

“真的呢,你自己做到的,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

“不想看看么,万一对的呢?万一呢?”

万一...万一,她的人生有多少个万一...

做对的概率,是万分之一,

睁眼看看么...不敢看...看不清的...

她怕看到的会是一串模糊的数字,一个模糊的他,是无力回天...

“我说谎了,我没有超能力,我只是超能力的搬运工,现在超能力归你了。”

“你不看我就走了,还会把这卷子撕了,你永远都看不到,把存钱罐砸了,还要向你妈告状...”

“不要...”少女被激地睁开了自欺欺人紧闭著的眼睛,

视线恢復清明,嘴里含糊的求饶没喊出来,

身子和神情就忽的、彻底的僵住,

入眼,无比清晰,有什么清凉的薄片,吸附在她的眼睛上,

黑板上的小字,也看清了...还有,答案是...

“答案是一,你写对了。”

林默凑到她身前,拉了张椅子坐下,

陈婭婕不可置信地看著这一切,娇弱的身躯止不住地冷战,

她做对了,可是她...

但被他紧紧握著的那只小手,传来的温度令人安心,止住了少女身体的不安,

“超能力。”他说,“你的。”

陈婭婕抿起了唇,皓齿几乎要在粉嫩的唇肉上咬出血,

被他压抑住的紊乱没有消失,而是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涌上大脑,在泪眼里徘徊,

“欸,先別著急哭。”他不怀好意地笑著,將肩膀靠过来,

“先把肩膀借你靠靠,还是先哭哭,你选一个。”

暮光將至,

又是日落,她曾在教室里一个人经歷过无数次日落,唯有这次不同,

日落的红芒邪得发魅,飘到教室里,贴在他的身上,

“林默...”少女哽咽著呼唤了声,桃眸里柔情延绵,

臻首,

日落下的光影,她的影子逐渐枕在少年的肩上,驱散了日晕的邪魅,

她不要选,她要靠在他的肩膀上哭泣,她忽然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数学好难,物理好难,老师好凶,同学好奇怪,她好累好累,她好没用,她亏欠母亲,亏欠他...

可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无声的哭泣,

因为答案是一。

做对的概率是万分之一,

但遇见他的概率,是十四亿分之一。

只有这道题,她一定不会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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