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洹横刀抵住门缝,腕骨压著青砖。

刀脊映出千百张扭曲面孔,与十一年前火海人影重叠成墨团。

血水在门缝下积成蜿蜒赤溪。

孙田肩抵扁担,脊骨压得门閂嘎吱作响。

李驼子刻刀已断,仍攥著半截刃锋戳向木隙。

周洹舔到齿间腥锈,才惊觉掌心被刀柄磨得绽肉。

谩骂溅在孙田脊樑,这糙汉竟以肉身顶住门栓,断木扎穿肩胛也不退半步。

血珠渗过葛衣,孙田心中只有身后的妻子与女儿。

苏小檀的狐火在巷尾明灭不定,赵无延阴笑如蛇信舔舐耳际。

“周小子,你的手……”

李驼子目光一瞥,忽然惊声道。

周洹低头望去,掌心青鳞疯长。

大量毒瘴聚集,周洹体內一直被药物压制的瘴毒於此刻爆发。

周洹身体顿时脱力,一头栽倒在青石板上。

缺了周洹这饮露境的力气,门栓顿时开裂!

孙田闷哼半声栽进泥水,断木贯入腰腹。

李驼子踉蹌扑去堵缺,枯掌嵌著碎瓷,血珠砸在周洹靴面。

“周家崽子……”

孙田蜷成虾子,五指抠进青砖缝。

“护好我婆娘。”

门扉轰然坍落半扇。

周洹挣扎著起身,横刀迎上暴民铁锄,刀刃崩出火星。

胃袋绞痛,周洹七窍涌出黑血。

挡不住的人潮汹涌,將周洹直接淹没,栽倒在地。

毒瘴在经络间如活蛇啃噬,青鳞爬上脖颈,视线被血雾遮蔽。

无数双手如同蛇窟般探向周洹。

天空似被浓云笼罩,一点点缩小。

“救人的死了,害人的活著,这天道算个屁!”周洹咳出黑血。

可在这阴云缝隙之中,周洹看到了那用脊背抵住门框,血滴在给未出生孩儿缝的虎头鞋上的孙田。

“我爹护我时,背脊也这般佝僂么?”

想起李驼子刻刀脱手前,將孙女李罄推进產房。

独眼最后瞥向周洹的一瞬,眼中毫无怨懟。

“为什么会毫无怨言?”

十一年前李驼子的儿子儿媳,皆死在毒瘴之中。

可如今听到消息后,却是第一个来相助提醒。

李驼子相信的是周洹吗?

不,他相信的是十一年前为了医治青山府百姓,最后妻死弃子的周大福!

这是传承了十一年的信任。

院里暴民撞门声忽远忽近,像隔著层浸药纱布。

暴乱之中,周洹怀中那枚铜幣叮噹落地,一路滚落至里屋。

铜钱停下时,雨势减弱!

周洹盯著骨碌滚向產房的铜板,青鳞正啮咬腕脉。

“咳……咳……”

里屋传来孙家娘子痛苦的呻吟。

“萌萌…剪刀…红布…”

阿莲与李罄一同,挡著產房屋门,护著那未出生的孩子。

大黄与其幼崽一同,拼命护著小主人。

“阿兄!”

阿莲咬牙,唤出心中最割捨不下的人。

这一声呼唤,將周洹从漆黑之中唤醒,心有明悟。

“是了……”

“爹护我,我护阿莲,阿莲护这孩儿,原来天道是条链子。”

恶如瘴毒,善如黄连。

前者漫山遍野生,后者需八载苦栽。

但能救命的,从来不是唾手可得之物。

周洹终於明悟了父亲为何如此坚持。

即便见过人心之恶,但仍然会为了那一点人性之善而愿意牺牲自我。

毒瘴在经络间嘶鸣,周洹摸向怀中。

十一年前爹背他逃出火海,怀中《千金方》烤得焦脆。

爹的笔跡在雨渍里洇开,最后一页空白处蜷著半截枯茎——

九阴草的根须,原是被血痂黏在纸背。

周洹咬碎草茎。

苦。

比八岁偷尝的黄连苦上百倍。

原来爹每夜伏案试药时,砚台里研的儘是此等滋味。

“爹,以前没和你说过,你熬的药,苦到大黄都不喝。”

周洹划开手腕引瘴毒入心脉,脑袋昏沉中轻笑。

“也就小爷聪明,知道在阿莲的药里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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