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仰头,便望见上方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垂搭下来,盘曲虬结好似树根,不时有露水凝滴。
陆华指著石俑身上的沉淀物,眼神示意:“是压胜术,这里镇压著什么东西。”
“压胜术?”
李砚平微微一愕,眉头紧锁。
伴著陆华的讲解,李砚平才注意到种种细节。
这些陶俑早已褪色,不知在这里存放了多少年月,但手中矛戈依旧泛出森森冷光,说明金气凝而不散。
乍眼一看,就好似一支杀气腾腾的悍卒,戒备不懈。
陆华继续道:“这是九渊镇魂局,以八十一具兵俑作地钉,借青铜锁链勾连水脉阴气,里面应该还有一截阴木做成的东西。”
说著,她向前一指。
李砚平抬眼,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化不开的浓雾,要將一切光明吞噬。
“叮噹当—”
不知什么东西滚落,寂静中碰出清越的迴响。
李砚平身子忽地一紧,垂眸向下,却发现是一颗绿松石自黑暗深处滚出,颤悠悠落定。
他一拍陆华大腿,低声道:“你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
“我不。”陆华拒绝。
李砚平本还想说些什么,但陆华的声音已在黑暗中盪开:
“我不怕。”
“行,一起去。”
李砚平没再说什么,脚下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踏进幽邃的黑暗中。
踏踏踏—
地面有些许潮润。
好在没走多久,他们便到达了尽头。
李砚平目光向前,表情微变。
緋红珊瑚树雕成王座,一具头生双角的枯骨端坐其中,饕餮儺面下的眼窝空荡荡的,刚才那颗绿松石似乎就是自这里坠出。
“珊瑚属阴木,王座压在地眼上。”陆华的声音有些发紧,散入这片空间中,空灵飘渺:“儺面扣天灵,绿松石锁七窍。青铜饕餮吞日,地煞封天魂,这具枯骨也不知犯了什么事,生前被人活抽三魂后镇压在这里…”
李砚平盯著这具枯骨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尤其是那一袭乌黑的长髮披落,明显是位女性。
就在这时,胸口的“镇魔校尉”令牌突然开始发烫。
李砚平眼前一,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青铜锁链缓缓抽离,自石缝中渗出熹微的晨光,如丝如缕,將空气中荡漾的尘埃照得颗粒通明。
一具具陶俑都被镶上一层金边,残破的甲冑渐次恢復光彩,胸前的睚眥兽首威风凛然。
王座上的枯骨也生出血肉,双角显出玉质光滑,金瞳絳唇,目含神光,一袭青衫在摇曳光影中簌簌飘动。
万般变化中,一道声音自虚空中传来:
“昔李王镇大君於岷江,然童男女之执念未泯,游魂沉江,百年不绝。月满之夜,渔者见江心白气氤氳,光聚为形,吾乃踏波而出。初生之时,泪坠江水,化甘霖以涤疫癘,乡民號曰『灵渡慈娘』,后尊为龙女。”
“吾本稚子怨魄所凝,然赤子心未染尘垢,遂以江涛为骨,素练为魂。昔者大君戾气所染之漩涡,今皆隨吾玉笄所指而平。每逢中元,引魂灯浮於江渚,渡溺者三千六百眾,不復为祟。”
李砚平扬起下巴,与那张脸四目相对,瞳孔微缩。
这张脸竟与诸葛果別无二致…
李砚平心里一沉,万千思绪瞬间涌上脑海,属於自己的、不属於自己的记忆纷涌而至。
江神大君是虺化蛟,由蛟化龙,后来被李冰镇压,至今没有消散。
而曾经童男童女的魂魄,便凭藉愿力匯聚成了另一位神明。
如今这位神明的本体在此,而看守本体的,便是江神大君曾经蜕下的虺尾。
啛啛喳喳的呢喃声中,他还捕捉到了一缕神念。
那是枯骨的名字。
叫做…
灵渡慈心龙女。
忽地,耳畔传来陆华的声音,冰冷如泉,似隔纱幕:
“將军,將军!你看上面!”
李砚平心中一突,诸般念头云散如烟,霎时间,眼前的幻觉消失,一切又恢復到先前模样。
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觉得眼前发黑,好似太阳穴被人打了一锤子,头疼欲裂。
就在这时,头顶的青铜锁链不知被什么东西牵动,竟开始一齐呯呤作响,窸簌之声如疾风骤雨,很快便匯成一片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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