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价高悬,百姓终日劳动,所得衣食仅够生存之用。”

“贫者逾贫,富者逾富。”“陛下曾言,劳动创造价值,但臣在南直隶却没有看到百姓的劳动创造价值。”

“整个南直隶都仿佛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但臣却不明白这张网是什么。”

“毕师的这个问题,朕知道答案,但朕需要想想。”

听到毕自严的话,朱由校丢下了手中的锉刀,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起来。

南直隶被笼罩在一张网之中,但毕自严不知道那张网叫什么。

他知道。

这道网叫生产关系。

恩圣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对生产工具有过强调。

通俗的概括就是,掌握生产工具的人,成为了统治阶级,而失去生产工具的人,则成为了被统治阶级。

不过,这个哲学问题却不是如今这个时代能够讨论的。

毕竟在王阳明的致良知,而后知行合一都能让本把后一句给删去的明末,这话说出去容易让人造反。

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朱由校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来到毕自严的身前,将对方扶了起来。

“陪朕走走吧。”

双手背在身后,带着毕自言出了书房,走在西苑之中。

如今已是二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天气还有些冷。

踩着还有湿痕的地砖,走在西苑的路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来到西苑中专门开辟出,让织工研究混纺的小作坊。

站在窗外,看着里面一个个忙碌的宫女,朱由校突兀的开口问道。

“陛下说的劳动创造价值,以及士绅通过垄断生产工具苛待百姓之语,臣记忆犹新。”

“但臣此番南下,南下之所见,仅用这两着,难以论说。”

“劳动创造价值的前提,是需要生产工具。”

“种地需要田亩,挖矿需要矿镐,织布需要纺车,运货需要车辆。”

“这些都是生产工具。”

“那毕师觉得,商人是不是一种生产工具呢?”

“这,将人比作生产工具。”

听到皇帝的话,毕自严先是觉得不对,但想到南直隶百姓的惨状后,瞬间就将心中的不适抛去了一边。

“应该是,算?”

看着皇帝,毕自严不确定的道。

“算与不算,暂且不说。”

笑了笑,朱由校开口问道。

“朕来问你,商人,在商品交易的过程中,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高买低卖,以牟其利。”

闻言,毕自严就说出了商人的本质。

“这只是他的行为,而不是他的作用。”

摇了摇头,朱由校开口问道。

“朕问你一个问题,商人对于大明来说,有没有贡献?”

“商人的贡献。”

闻言,毕自严沉思了一下后,肯定的道。

“有。”

“臣以为,正是有了商人的存在,百姓生产出的物品才得以流通。”

“商人从农夫的手中买走粮食,卖给工具,从织工的手中买走布匹,卖给粮食。”

“不错。”

对于毕自严的话,毕自严点头表示肯定。

作为一个经济学大师,这点认识毕自严还是有的,不像有的人,将商人贬的一无是处。

“就像你说的这般,通过商人的这个中间介绍的行为,商品,才能够得以流通,才能够实现商铺的交换和价值的实现。”

“不错。”

闻言,毕自严点了点头,但又感觉那里不对。

“那么,第二个问题,商人存在的前提是什么呢?”

“商人存在的前提?”

闻言,毕自严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题,他还真的说不出来。

“商人存在的前提是,商品已经生产出来了。”

看着毕自严,朱由校微微一笑说出了答案。

“只有百姓将东西生产出来,商人才能收购商品,不是吗?”

“不错。”

这话一出,毕自严的双眼瞬间亮了。

同时也有些明白了皇帝问的那句,商人算不算一种生产工具。

“通过商人的存在,将商品从生产者的手中转移到购买的手中,这样,便实现了商品的交换和价值的实现。”

“朕曾经说过,包括货币,每样东西都有他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

“就比如粮食可以吃,这个叫做使用价值。”

“那么交换价值是什么呢?”

“交换价值。”

闻言,毕自严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看着毕自严,朱由校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现在毕师明白,为什么朕说商人是一种工具了?”

“臣,明白了。”

肯定的点了点头,毕自严开口道。

“南直隶的士绅豪右通过掌握商人这一工具,改变了商品的价值。”

“他们通过商人编织出了一张网,不需要欺骗、偷窃、强取就实现了对百姓的剥削。”

“一方面,他们的磨坊不给百姓处理原粮,百姓家中及周遭又没有可以处理粮食的地方,他们也不收购,而原粮又难以下咽。”

“这原粮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也就自然都降低了,百姓也就不愿再种了。”

“而另外一方面,他们看似公允的收购了百姓生产的生丝、等物。但在同时,他们却又从他地运来细粮,而且还冠冕堂皇的夸大他们的辛劳,抬高了细粮的交易价值。”

“交易价值都由他们说了算,所以就会导致富者愈富,贫着愈贫。”

说到最后,毕自严双眼已经通红。

在这张该死的网下,不知多少的魑魅魍魉正披着一张道貌岸然的皮,做着天怒人怨的勾当!

“昨日到城廓,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一遍念诗,一遍抚着毕自严的后背,给对方顺气。

念完之后,朱由校看着毕自严道。

“你在南直隶,做的有些过了。”

“有的人,还是有其存在之必然的。”

“在当下,一些人还是起到了安土牧民的作用的。”

然而,下一秒朱由校就摇了摇头,将这句话给撤回了。

“算了,这句话就当朕没有说过。”

有的东西,还是弄死了他才安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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