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长安挤进院子的时候,办案的衙役们正把群情激涌的邻人们往外撵。
一进一出。
李长安似逆水而上的鱼儿。
废了老大的气力,才过了“龙门”,跃入院子。
“薄兄弟可在?”
他理了理被挤歪的剑带,朝著院內忙活的捕快们询问。
作坊里,已经升任班头的薄子瑜正在指挥勘察现场,听了话语,连忙出来打了个招呼。可探头一瞅,却见著只李长安一个道士。
“冯道长呢?”
自泥魃那夜已然过去数日。
冯翀出於义理,薄子瑜出於公愤,李长安出於完成任务,便心照不宣地结成了应对妖疫、揪出幕后元凶的联盟。
又得到青萍真人的引荐,在官府方面得到更多的重视。
於是这几天下来。
薄子瑜负责协调官府、组织人手、探查消息,而冯翀和李长安则常常一起行动捉拿妖魔。薄子瑜眼下见得李长安孤身一人,才有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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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友在观里研製解药,脱不开身。我这次来……”
他这此来,是得到水月观一个老善信的消息,说这附近某个酒坊老板突然胃口大增,疑是妖魔附体之兆。
可李长安过来仔细一查验,却发现是那老板抠门儿,剋扣了工人的伙食,被工人们一起调侃了几句,不知怎么的,就被人信以为真,煞有介事地报告给了水月观。
反正几天来,类似这种子虚乌有或以讹传讹的消息著实不少。
道士扑了几次空,虽仍心平气和,但眼下也懒得多说。
“这边又是何事?”
“姑且是凶杀案,只是颇有古怪,正想去找道长你。”
说著,薄子瑜便把李长安招呼进屋子。
一进门。
他便递来一个询问的眼色。
李长安熄掉手中冲龙玉神符,摇了摇头。
他没在这里闻到丁点儿妖气。
但一定没有妖怪?
这却不一定。
往常的日子,道士在辨识妖魔方面多依赖鼻神。毕竟,寻找气味儿是自然界最普遍、古老、好用的追猎方式。妖怪多能变换形体,却往往难以改变自身的气味儿。
可进入瀟水以来,以前无往不利的冲龙玉就频频吃瘪。似乎潜藏在瀟水城中的妖怪,都能遮挡住自己的气味儿似的。
穷则变,变则通。
李长安也不是死脑筋,也渐渐改变行事。
就同便宜师傅常说的:不要依赖法术,多看,多想。
所以,眼下李长安也没急著下定论。
一边听薄子瑜讲述案情,一边细细打量室內。
作坊不大宽敞,几个捕快塞进来就略显拥挤。可饶是走转不开,捕快们却有意无意避开了中间的一张桌子。
那桌面上放著一个大筲箕,上头摆著几条褐黄的滷肉,一颗煮得皮穿肉烂、面目模糊的人头,一对手脚掌,几根剃得光生的骨头以及些许內臟。
吃人的事,李长安见得多了。
但冷不丁在这繁华和平的瀟水,见著这样一幅惨景,仍是心中戚戚,不由避开目光,瞧向它处。
旁边,张通正满脸不耐应付著捕快的问询,张少楠则倚在墙边冷笑不已;再角落些,蜷缩著一个男人,他的模样极其狼狈。
披头散髮不说,头髮也被人拔去了几撮。衣服破破烂烂,浑身青红,没一块好皮肉。身上还有些稀泥、烂菜叶、臭鸡蛋,道士鼻子动了动,甚至於能闻到一些粪水味儿。
“他是?”
“顾老三,这熟肉店的主人家,嫌疑人。”
“怎么这副模样?”
“谁让他生意太好咯。”
却是张通突然插话。
他脸色有些难看,说著就蓄了一口老痰,吐在旁边顾老三的脸上。那顾老三却只转了转眼珠,一言不发抬手擦去,便又蜷缩起来,好似烂泥塘里的老龟。
生意太好?
李长安想了想,终於晓得为啥方才围观群眾们为何如此激愤。
閒话少提,言归正传。
道士又问。
“死者是谁?”
“还能是谁?”
依旧是张通抢了话头。
“就是这顾老三的婆娘唄。”
薄子瑜惯来看不起这些地痞无赖,呵斥起来也毫不客气。但张通也是横行惯了的人物,当下也不说话了,只抱臂怪笑。
院子外头,几个无良汉子乌泱泱起鬨:“非但张老大晓得,咱们都晓得哩。”
这些狎褻话出来,勾起外头男人们一阵哄堂大笑,引得女人们一顿破口大骂。七嘴八舌、杂乱喧闹,好似屋里面不是死了人,而是演了一出荒唐闹剧。
道士充耳不闻,只对著残尸轻声诵咏经文。
薄子瑜却被吵得不耐,大声呵斥让围观的人们闭嘴,又招来个家住左近的衙役仔细询问。
原来这顾家是祖传的烧卤手艺,靠著一坛几辈儿传下来的老卤,虽不能大富大贵,也算殷实人家。可惜传到了顾老三这辈,他却偏偏迷恋上一个叫“雪团儿”的昌技(和谐),败坏了家產不说,也耽搁了娶妻,三十鋃鐺仍旧孑然一身。后来,这雪团儿也年纪渐大,瞧著顾老三光顾得殷勤,就脱籍从良嫁给了他。
“照这么说来,这位顾居士忍著忍著也该习惯了。”
李长安一段经文咏完。
“为何又突然痛下杀手?”
衙役笑道:“这不得多赖道长你嘛。”
“我?”
“可不是?道长可还记得酒神祭那夜,你追逐鬼面人,撞坏了许多画舫。”
道士点头,静待下文。
“其中一艘画舫上,这雪团儿正在与一客商快活,不料被道长撞破,撵到了甲板。这下,全城人都看到了他婆娘的光屁股蛋子。”
衙役笑嘻嘻指著角落里仍旧呆滯无言的顾老三。
“道长您这可是亲手把他脑袋从乌龟壳子里拔(和谐)出来,再帮他把绿帽子给戴正咯!”
“呃……”
李长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能说世上事真是奇妙到操蛋!
而这时。
外头的喧闹却突兀停止下来。
紧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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