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诸公不至於愚蠢到这份上吧?”公孙珣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

韩遂也不答话,而是自顾自嘆道:“自那日起,我便晓得,这祸乱天下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朝中这种自以为是的士人大员!”

公孙珣为之哑然。

洛阳城一般是二更宵禁,此时自然还算是为时尚早。而当车子经过城门咕嚕嚕的驶入城內后,天色虽然已经完全黑了,但挑著灯笼的豪门僕从、收起货物的摊贩、访人归来的士人车辆,反而正处於一个高潮,两人旋即闭口不言。

“是我失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著车子即將到达自己所居的城西某处,韩遂终於再度开口。“若能快刀斩乱麻诛除宦官,想来中枢自然会上下通达,到时候陛下与朝廷诸公也会腾出手来收拾西凉……”

“谁说不是呢?”公孙珣连连点头,但心中却也忍不住吐槽,就怕等不到那天,这个大汉就已经『晦涩难明』了。

车子咕嚕嚕的停在了韩遂居所前,公孙珣下车相送:

“今日多谢文约兄如此大度,不但轻纵了我们兄弟,还如此坦诚相待……”

韩遂立在自家门口,难免又多了几分神采:“今日之事你且放心,我自然会与袁本初一个说法……倒是辛苦你了,你兄长惹出的事端,反而劳累你躲到山上。”

“此事……珣深以为耻。”公孙珣颇为尷尬。

“无妨。”韩遂忽然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公孙珣的手。

公孙珣一下子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往日都是他握別人的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握自己的手。

“你叫公孙珣是吧?”韩遂认真问道。“辽西令支人?”

“然也。”

“我乃凉州金城韩遂,字文约。”

“我自然铭记於心!”

“虽然之前有过两面之缘,但我只把你当成刘公与卢公的弟子,今日才算是真正记住你了。”韩遂闻言略显感慨道。“须知道,之前在北邙山上,我一开始只是被你兄长的豪气所激,动了我等边人同仇敌愾的心思,这才主动出头想帮你们抹平此事。不料,与你同车而返,相谈甚欢,却又知道自己小覷了天下人……袁本初此番夺取党人领袖之事,我也是在京中观察良久才恍然大悟,你一个未加冠的白衣士子,却能洞若观火,堪称是內秀了。而且现在想想,你兄长固然豪气,却又有失计较,反倒是你能忍一时之气,说不定將来前途更加远大。”

公孙珣赶紧低头口称不敢。

“兄弟皆如此,想来你们那个族弟公孙越也是不差的。”韩遂终於鬆开了手。“辽西一地竟然连出了三个俊杰,那幽州必然是要太平了,而西凉……也罢,日后再相见吧!”

公孙珣后退两步,拱手行礼。

双方各自回家不提,第二日,韩遂再度前往北邙山拜访袁绍。

韩文约西凉俊杰,又是这批郎官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之前还有曹孟德书信大力称讚,袁绍当然不会视之为凡流。於是,他亲自从『草庐』中出来,再度將对方迎接了进去。

双方寒暄完毕,当著眾多俊杰的面,韩遂正襟危坐道:“此番前来,却是为了昨天那件事情,辽西的公孙兄弟於庐前愤然而去,我毛遂自荐前往问询……”

“哦?”话说,袁绍今年二十有一,確实生的相貌堂堂,而且四世三公,自幼养的一身贵气,此时虽然穿著麻衣,但却依旧显得气度不凡,儼然是党人选中的天生领袖。“不知此事可有个说法?”

“不知本初又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韩遂面不改色的问道。

“哪里是我要什么说法?”袁绍缓缓摇头道。“其实昨日你走后,逢元图(逢纪)曾对我说,这公孙兄弟乃是卢公与刘公共同的心爱弟子,也算不得外人,既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辈,也就不计较他们在我母坟前失礼之事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昨日间听说他们兄弟走前还曾怒斥臧洪,说臧洪不过一童子……文约兄你想想,人家臧洪虽然確实刚刚束髮,但此番前来弔唁我母亲,实无半分失礼之处,却横遭此辱。我袁本初若不能让他心平,岂不是让所有来访的俊才都心寒吗?”

“那本初以为该如何让这臧洪心平呢?”

“要我说,此事没什么可论的?”就在此时,一名立於袁绍身旁的文士忽然不耐烦了起来。“一事不烦二主,不如请文约帮帮忙,不拘当面或者摆宴,总归是让那辽西来的公孙兄弟去与臧洪赔个不是……”

“我却不以为然。”韩遂当即把脸一板。“那臧洪是个俊才,难道公孙兄弟就不是俊才了吗?”

这话听著就不对味,眾人自然齐齐为之一滯。

袁绍正处於孝期,也不好强笑,只能勉力正色询问:“莫非这公孙兄弟也是难得的人物?”

“正是如此。”韩遂坦然答道。“昨日我未曾见到那兄弟中的最幼的公孙越,但是他的两个兄长,公孙瓚嫉恶如仇,豪气过人,公孙珣心思剔透,外华內秀……此二人,皆胜我韩遂远矣!再者,昨日之事我已经问得清楚,那臧洪固然是无端之祸,可公孙兄弟却也受了委屈,他们兄弟三人远道而来,却因为出身边郡,屡次受你袁氏奴僕小覷,三番两次不许他们进来,只是避让给其他高门大姓……如此『礼贤下士』之法,也就是公孙兄弟度量过人,换成我,只怕要拔出刀来,当场血溅五步!”

草庐內一时鸦雀无声,唯独许攸几度张口却又始终不言。

良久,袁绍无可奈何,只能起身请罪:“不想此事是我失礼在先……只是事已至此,文约兄可有两全之法,让这公孙兄弟还有臧洪都能心平呢?”

“也有一法,就看本初有没有这个诚意了。”说著,韩遂竟然端坐不动,坦然受了对方的赔礼,如此这般,已经引得草庐內不少人怒目以视了。

不过,袁绍终究是『天下楷模』,对方如此无礼他居然还是能耐得住性子:“请文约兄赐教!”

“此事简单。”说著,韩遂从腰中抽出刀来,倒持著就要递给身前的袁绍。“只需要从昨日负责引路的那几个袁氏僕从中挑出两个地位最高的来,然后一刀宰了,再把人头一个赠与臧洪,一个赠与公孙兄弟……此事自然无忧。”

袁绍看著递过来的刀把,既惊且怒:“文约兄莫非是在说笑?”

“我就晓得。”韩遂终於不急不慌的站起身来。“尔等中原士人,视我等边郡士子如无物,既如此,我也没必要在此处盘桓了。走前只有一言说与本初,此事我已答应公孙兄弟为他们了结,我辈边郡之人,一言九鼎!所以,若是本初心存耿介,还请你只罪我一人……告辞!”

说完,这韩遂也不理会草庐中人作何感想,竟然直接收起刀来拂袖而去。

“果然是边鄙之人!”

“无礼至极!”

“这种人怎么举得孝廉,又怎么被闢为郎官的,还西州名士?可怜我父兄自幼成名,却只能屈居在家,呜呼哀哉……”

“舞著刀子,嚇唬谁呢?难道我等没有刀吗?”

袁绍嘆了一声气,將义愤填膺的眾人安抚了下来:“此事不必再提,说来,还是我袁本初德薄……”

“其实,此事倒也未必与本初你相关。”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抗声反驳,袁绍回头才发现是潁川名士辛评辛仲治。“据我所知,韩文约郎官期满,说不定已经得了任命,即將离京。而他之前在京中颇受內地士人鄙夷,心中不满之下,难免借题发挥。”

袁绍恍然大悟。

“说到底,还是边人无德,不慕教化!”有人趁机再度鼓譟了起来。

“彼辈边鄙之人个个桀驁不驯,这韩遂如此,之前在草庐前咆哮的公孙兄弟也是如此……”

“此事……”袁绍刚要说话,却注意到平日里一直很跳脱的许攸,竟然站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於是不禁心中微动。“此事子远可有什么言语要教我吗?”

“本初。”许攸闻言捻须笑道。“我与那公孙珣情同兄弟,洛中人尽皆知,这时候哪里能有什么说法?需要避嫌才对。不过,诸位左一个边人,右一个边鄙……倒是让我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件往事。”

“子远儘管道来。”多少年的旧识,袁绍哪里能不明白这廝是在装腔作势。

“七年前,大將军竇武竇公与三君之首的太尉陈蕃陈公联手。”许攸冷笑道。“一个以外戚领有朝政、兵权,一个以天下党人之首领袖士人、舆论,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灭宦如同杀鸡一般简单……可为什么一夜之间,身首异处的会是这二人呢?说实话,陈公当年八十岁了,仓促之间被一群狱吏所执倒也罢了,为何大將军竇武逃入兵营中,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呢?宦官就这么厉害,能够万军之中取竇公的脑袋?割了卵子,就武功盖世?!”

草庐中寂静无声,因为所有人都听懂了许攸言下的意思。

话说,当年『九月政变』,外戚与士人联盟,宦官即便是拼死一搏也没能真正控制局势,就是因为竇武仓促中直接驰入了步兵军营与之相持。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胜负还两说呢。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宦官假传君命,对当时刚刚回京一头雾水的凉州名將张奐下达了圣旨,说大將军竇武意图谋反,正在步兵营中鼓譟,要他速速平反。

张奐天下名將,平定羌乱的过程中更是被京中各路军马所景仰,所以他率领自己带来的五营士兵,以及宫中支援的虎賁、羽林两军,几乎是瞬间就把竇武的步兵大营给镇压了。

竇武无可奈何,只能自杀在营中。

事后,反应过来的张奐再后悔都晚了,只能拒绝宦官的赏赐,回家教授子弟,终生不再出仕!

但不管张奐如何了,隨后数月,宛洛之间血流成河;隨后一年,关东破家灭门者不计其数;隨后七年,汝潁宛洛乃至於山东河北不知道多少名门士子遭遇党錮,空有家世、才学,却又只能在家閒居度日,老一辈鬱鬱而终,新一辈无处施展才能……话说,若不是都快被党錮憋疯了,哪里又来的袁本初一日间『天下楷模』呢?

而且不仅如此,如果说张奐所为还算是一时蒙蔽的话,那另一位凉州三明之一的名將段熲,就是主动投靠的宦官了。这些年,段熲与宦官共进退,追索党人、镇压不满,一度出任太尉……压得党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那么回到眼前,许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做掉脑袋的事情,而想要成这种大事,就必须得拉拢边郡军事人才!

谁允许你们这么鄙视边郡出身的人物了?

“只是,当日张奐乃是使匈奴中郎將,而今日担任此职务的恰恰是那臧洪的父亲臧旻……”有人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

“非也。”辛评摆手纠正道。“若是这两年就要做大事,那自然是臧公优先,但两三年间真能成事吗?而若是一等五六年,怕就要倚重於这韩文约乃至於那公孙兄弟的『用武』之处了。诸位,这些边郡士人,就算是拉不过来,也万万不能將他们推到对面去啊!子远所言,异常恳切,张奐、段熲,都是前车之鑑!”

眾人彻底沉默,虽然在座的每个人都恨不得今天就能诛灭宦官……不然他们也不会对臧旻那刚束髮的儿子如此礼待……只是,能聚在此处的终究还算是明白人,都晓得这一天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若非是子远所言,我几乎要误大事!”袁绍思索再三,只好勉力起身吩咐。“我戴孝在身,不便行动。仲治兄,请为我追回韩文约;子远,你持我的刀去,杀了昨日那两个引路的奴僕,並將他们的脑袋装入匣中分赠给臧洪与那公孙兄弟……並……並代我赔罪!”

“袁本初四世三公,隱居洛阳,广纳爪牙,天下侧目……或曰,后进眾人,独珣与广陵臧洪方能与之抗礼也!”——《汉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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