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睚眥必报

京城。

碧空如洗。

晚春的风温柔地拂过古老的城市。

京城已经褪去黑灰的冬装,缀满了鲜和绿意。

许克生吃过早饭,放下筷子,拿起汗巾擦了擦汗。

晚春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抬头看了天色,晴空万里。

他起身对董桂道:“我出门了,今晚不回来。”

“不去上学?”

“今天休息。”许克生拿起包裹,“给你也放一天假。”

“三叔来找你几次了,都没碰到你人。”

“知道,我今晚就住周家庄。”

董桂暗暗鬆了一口气,放心了!

原来不是去天酒地。

她的心情又明亮了。

“那,晚上奴家去大哥家住了?”

“去吧,记得带礼物,不要空手去。”

许克生出了家门,找来坊里一个跑腿的閒汉,给了两枚铜钱,吩咐他给太医院的戴院判送一封信。

两人约定了,自己出门要及时通稟戴院判一声。

信中说明自己的去处,先和几个同学去燕子磯踏青,之后回一趟周家庄,明天返回京城。

许克生催著驴,沿著秦淮河缓缓前行,河堤旁柳枝隨风飞舞,几艘画坊在河中顺著水流缓缓向下游飘去。

巷口的早点铺子刚卖完最后一碗粥,正在收摊子。

进城的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

似乎在一夜之间,人们就换上了单衣。

顺著进城的红男绿女,许克生一路向北。

春暖开,柳翠鶯啼。

许克生的心情十分放鬆。

上次月考考了第六名。

虽然有老师阅卷放水的可能,但是他对比了其他同学的文章,察觉到自己確实进步了。

至少前十名可以稳住的。

希望再努力两个月,能稳住前五。

秦淮河上有一座画舫,正顺流而下。

船头的一个僕人看到了许克生,急忙快步跑回船舱,激动地说道:“世子爷,那个医生出门了,骑著一头青驴。”

周驥坐在上首,被一群小娘子簇拥在中间。

他歪靠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左腿架在一个小娘子的怀里。

就著一个小娘子的手喝了一口酒,才懒洋洋地回道:“知道了,让他去吧!”

~

咸阳宫。

吕氏带著女眷们又来了。

宫內十分安静,江都郡主低声道:“父王不会睡了吧?”

吕氏叫来管事婆,问道:“太子在忙什么?”

“稟娘娘,太子殿下在小睡。”

“吃药了吗?”

“稟娘娘,太子殿下吃了汤药,御医把了脉后,开始小睡的。”

“太子如何了?”

“稟娘娘,太子殿下早膳如常,御医说脉象没有什么变化。”

吕氏微微领首,没有消息就是个好消息。

“大家在外殿等一下吧。”

吕氏招呼眾人在大殿坐下,宫女送来茶点。

一杯茶没喝完,管事婆来通稟太子醒了。

眾人跟著吕氏进了寢殿。

“哼哈二將”朱允炆兄弟早就来了,正站在一旁给朱標递湿巾、端水盆。

往常这些宫人做的事情,他们兄弟俩个都抢著做。

吕氏带著女眷给朱標请了安。

朱標摆摆手,“都坐吧。”

吕氏问道:“夫君今日如何?”

朱標笑道:“很好!感觉身子一天比一天轻鬆。”

吕氏开心地笑了,“列祖列宗庇护!殿下要痊癒了!”

“爱妃,方子又改了。前几日许生和院判炮製了盐炙杜仲,用了之后,我感觉有些效果。”

“又是许生?他的医术真好呀!”吕氏惊嘆了一声。

“是啊,这么小。他才十八岁呢。”朱標也感慨了一声。

吕氏笑道:“这么有才华,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有福气了。”

朱標笑著摇摇头:“这小子还没说亲呢。心气挺高,要等中了举人再考虑。”

他们从討论病情进入了八卦时间。

吕氏想起了一件事:“夫君,江夏侯的夫人又来了,跑奴家这儿再次请罪来的,说是得罪了许医家。”

提到江夏侯,朱標有些厌恶地摇摇头,“江夏侯!那件事过去了。她来请罪,因为我昨天罚了周德兴半年的俸禄。他的管家打死府上的兽医,太不人道了!”

吕氏见他心情不好,立刻乖巧地换了话题:“许医家医术了得,可是他自己却那么瘦。”

朱標也有同感,“脸还有些苍白。我和他站一起,就是俩病人。”

眾人哄堂大笑。

江都郡主有些不解,“父王,他自己就是医生,还是神医,难道不能调理一番吗?”

朱標摇摇头:“我也不知。也许是医不自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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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朱允炆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瞬间吸引了吕氏关切的目光。

朱標看著两个儿子。

自从病倒,两个孩子就停了学,每天早起晚睡在咸阳宫伺候。

两人都顶著黑眼圈,明显瘦了很多。

朱標笑道:“我现在也能下地了,你们兄弟明天就恢復上学。”

朱允熥喜笑顏开,他早就憋坏了。

伺候病人才知道,上学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朱允炆有些急了,”父王身体尚未康健,儿子怎么能不在身边?”

!!!

二哥!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自己高兴的早了!

看著眼圈泛红的二哥,朱允熥有些无所適从,开始检討自己的孝心。

朱標摆摆手道:“你们上午去学堂,下午过来,晚上回去温习课业。

朱允炆还有些不愿意,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父王!儿子——”

朱允熥也想跟著挤几滴眼泪,但是用力也憋不出来,眼圈都不红。

吕氏心疼儿子,柔声劝道:“炆儿,听你父王的,孝心要尽到,但是学业也不能落下了。”

朱標微微頷首,“正是这个道理!”

朱允炆这才躬身同意。

朱標摆摆手:“你们兄弟今天就去歇著吧,记得温习功课,准备明天上课。”

兄弟俩都有些筋疲力尽了,两人难得齐齐点头答应。

朱標看著两个儿子,缓缓问道:“你们都怎么安排?”

朱允炆挠挠头,有些腆地说道:“儿子想去好好睡一觉。”

朱標微微頷首:“去吧,这段时间你们兄弟都没睡好。记得別睡时间太长,不然晚上该睡不著了。”

“儿子记住了。”朱允炆乖巧地应下了。

朱允通试探著问道:“父王,儿子想出宫去给老祖母请安。”

朱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呵道:“你小子,出宫就乱跑。”

朱允熥缩缩脖子,”儿子这次不乱跑。”

他的心吊了起来,不会今天不让出宫吧?

朱標知道这么多天熥儿也累的不轻,甚至比炆儿睡的更少,心里一软就放行了:“去吧,记得代为父问候老祖母。”

朱允通喜笑顏开:“儿子记住了。”

朱標严肃地叮嘱道:“不许跑太远!还记得汤瑾吗?跑去棲霞打猎,结果出事了。要不是遇到许克生,他的小命都没了。”

老父亲絮絮叨叨地一阵叮嘱。

朱允通急忙信誓旦旦地保证:“儿子不去打猎,请父王放心。”

朱允炆有些后悔了,没想到父王今天这么好说话,早知道自己也申请出宫了。

憋闷了这么久,听说外面春景十分好看。

吕氏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炆儿,下午让內官、侍卫陪著你,去外面买一些脂粉来。”

朱允炆大喜,“是,母亲!”

朱標摆摆手,“你们去吧。”

兄弟俩躬身告退,快步出了咸阳宫。

~

吕氏看著两个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寢殿外,就挪了挪位子,坐在朱標的身侧,陪他聊著家常。

自从朱標病重,这是他们夫妻难得的时光。

朱標又询问了几个女儿在忙什么,叮嘱女儿要学好女诫。

还问了几个妃子的起居,叮嘱她们辅助太子妃管好东宫。

內官前来稟报,詹事院的官员送来了一摞奏本。

吕氏心里一惊,停了很久的奏本又来了?

太子的身体刚有好转的跡象,能下地练习六字养生诀了,怎么就开始看奏本了?

朱標吩咐:“送进来吧。”

吕氏急忙起身告辞。

內官抱著奏本进来了,奏本抵著下巴,走的小心翼翼。

看著厚厚的一摞奏本,吕氏氏欲言又止。

想劝太子先不要忙著朝政了,休养身体为重。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为了一句“臣妾告退”。

后宫不能干政,她不敢去触犯。

~

朱允熥刚出宫门,就如脱笼之鵠,欢快地叫了一声:“二哥,小弟先走一步了。”

然后撒腿就跑开了。

朱允炆拖著沉重的双腿,有些羡慕地看著他的身影,不愧是武者的后人,竟然还跑的动。

不过几个呼吸,朱允熥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宫墙后。

朱允熥健步如飞。

他已经想好了路线,先去给老祖母请安,之后去凉国公府,打听许克生的消息。

养的细犬病了,最近病懨懨的,清晨命令內官送去狗儿房,找医生诊治,也不知道如何了。

这是凉国公送的猎犬,虽然在宫中没有用武之地,朱允熥却十分喜欢,梦想著有一天带著细犬去打猎。

为此,他还给狗起了一个威风的名字:

哮天。

和二郎神的狗一个名字。

~

朱允熥刚进院子,宫人已经在门外跪迎。

朱允熥劈头就问道:“哮天怎么样了?”

负责照顾狗的內官上前挪挪膝盖,战战兢兢地回道:“稟殿下,狗儿房的人说了,不用看医生,过几天就好了。如果食慾不佳,可以多换几种狗食。”

朱允熥勃然大怒,呵斥道:“放屁!有病不看,就熬著?他病了不看医士吶?”

內官缩缩脖子,急忙回道:“殿下,奴婢找了御医,御医也说无碍。”

朱允熥不耐烦地摆摆手,“都是一些庸医!”

看宫人都老老实实地跪著,朱允熥皱眉道:“给爷换衣服,爷要出宫!將哮天装进笼子,我带出去找神医看看。”

宫中的医生都是废物,除了戴院判。

还是找许克生这个神医靠谱。

~

朱允熥带了两个隨从,骑马出宫了,带著他宝贝的哮天细犬。

他一路纵马奔驰,旋风般衝去了开国公府。

他的外婆住在这里。

给外婆请了安,稍坐了片刻,他就起身告辞了。

他的心早就飞了。

他又去了凉国公府,蓝玉恰好在家。

刚见面,朱允熥就催促道:“舅姥爷,派人去將许克生叫来,我的哮天病了。”

蓝玉当即吩咐了下去。

“殿下,咱们去书房喝茶等候。”

蓝玉的幕僚骆子英也在,陪著一起说话。

今天的朱允熥有些坐臥不寧,屁股底下犹如塞了钉子一般。

蓝玉笑道:“殿下,有事吗?”

朱允熥扭捏道:“舅姥爷,等许克生治了狗病,我想出去逛一圈。”

蓝玉嚇得连连摆手,“殿下,打猎就別想了!那必须有陛下的圣旨,或者太子的令旨。老夫可不敢擅自带你去打猎的。”

有了汤瑾的前车之鑑,蓝玉现在小心的很。

朱允通有些泄气:“舅姥爷,我不走远,就在京郊!”

“殿下,真的?”蓝玉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不去棲霞山。”

“殿下,钟山也不行。”

“不去钟山。”

蓝玉沉吟片刻,终於鬆口了,“等看了狗,老夫多派人手,陪殿下在京郊跑跑马,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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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为了在太子面前尽孝心,朱允熥这几个月憋坏了。

朱允熥喜笑顏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已经不奢望去打猎了,都是汤瑾这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將公子哥打猎的路彻底堵死了。

现在各家各户都严防死守,唯恐自家的宝贝儿步其后尘。

两个人精哄一个孩子,过去是手拿把掐的事情,可是今天不灵了。

朱允熥不时看向门外,脸上写满了焦躁。

他早就好奇许克生的医术。

他已经知道,许克生医人很厉害,至少给父王看病就奇招迭出,宫中人人都讚不绝口。

单是皇爷爷就夸了很多次。

父王就更不用说了,一旦有哪里不舒服,父王过去就是请戴思恭,现在是先命人请许克生,再命人请戴思恭。

但是他对许克生的医兽术却知之甚少。

第一次是在酒楼,只能远远地观看许克生治驴;

后来治疗凉国公的乌雅马,他更是连根毛都没见到,是骆子英写了一篇治马的文章,他才从中窥到一些细节。

这次治狗,他要亲眼看著,许克生的医兽术到底有多神奇。

~

朱允熥欲眼望穿,终於忍不住抱怨道:“去请人怎么这么久?许克生住的很远吗?”

蓝玉笑道:“殿下,许克生就住在秦淮河边,並不远。应该快回来了。”

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去请许克生的僕人回来了。

看他一个人进来,朱允通心里咯噔一下。

僕人站在门外回话:“殿下,老公爷,许相公的院子锁门了。小人询问了邻居,说是踏青去了。”

朱允熥急忙问道:“去哪里踏青了?”

“稟殿下,邻居说不知道去了哪里。”

“哎呀!真笨!找个人都找不到!”朱允熥气的乱发脾气。

骆子英安慰道:“殿下,读书人踏青,要么在秦淮河岸边,要么去了燕子磯码头附近。”

蓝玉当机立断,”殿下莫急,老夫现在撒出人手,去这两个地方找人。”

朱允熥坐不住了,“舅姥爷,我不在这儿等了,直接去燕子磯附近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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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沉吟了起来,“去燕子磯啊——那里风高浪急——”

那里就在江边,他很不放心。

朱允熥急了,腾地站起身,不满地叫道:“舅姥爷!凉国公!区区江水,您就风高浪急了?当我没见过世面呢?”

蓝玉哈哈大笑,也站了起来:“殿下,你去可以,必须由骆先生陪你去!”

朱允通当即点头答应:“可以!”

蓝玉对骆子英道:“先生,殿下交给你了。多带人手!”

骆子英拱拱手,“老公爷放心,学生晓得!”

在朱允通的催促下,骆子英带了五十名凉国公府的精锐侍卫,跟著一起出发了。

马队直奔观音门外的燕子磯码头。

~

许克生已经穿过了神策门,又走了盏茶时间,出了观音门。

空气飘荡著水腥气,十分靠近长江了。

前行不远,他已经看到了几个穿著长袍的同学。

许克生赶著驴过去和他们匯合,不少人高声和他打招呼。

现在他在班里的人缘很好。

邱少达更是迎了上来,“老许,就你来的最晚。”

许克生將驴拴在下风口,笑道:“路上买了一些零食,耽搁了时间。”

许克生注意到,班里竟然来了十几个同学。

彭国忠来了,还有上次请假失败吼他的曹大錚也来了。

这次踏青是邱少达组织的,本以为请三五好友吹吹江风,没想到他找了这么多人。

许克生不喜欢人多,嫌弃人多嘴杂。

眾人在江边占据了一个位置,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铺了粗布,摆放了一些食物。

许克生从驴身上卸下了一个袋子。

彭国忠过来了,看到袋子吃了一惊,”这么大袋子,你带了什么?”

“零食。”许克生回道。

“都是?”彭国忠估计了一下,大约三十多斤。

许克生点点头。

“还是许兄够意思!”彭国忠眉开眼笑,上前帮著抬了起来。

两人走到巨石旁,將里面的食物一一拿出。

各种糕点,果腹,还有滷菜。

看到滷肉,同学们都欢呼起来。

眾人吃著零食,一起閒聊著官场的各种八卦。

没人作诗,更没人煞风景地谈学习。

许克生问道:“没什么游戏吗?”

曹大錚拿著一个鸡爪子,大声道:“刚才投壶呢。”

许克生四处寻找,看到了道具。

一捆竹条,壶就是因地制宜的一个石洞。

许克生招呼了一声,”谁来?一起耍几把。”

很快来了几个同学,大家定好了规则,每人投五根,一共投五轮,累计投中最多者胜。

许克生拿起竹条,试了试手感,投了出去。

竟然中了!

周围的同学都大喝一声,“彩!”

许克生再接再厉,又投了四根,竟然也全中了。

他的头彩瞬间吸引了很多同学过来,大家齐声喝彩,甚至引来江上船家好奇的目光。

~

眾人正玩的开心,几辆驴车停在附近。

车厢门打开了,下来了一群鶯鶯燕燕。

全都穿著粗布衣裳,带著黑色或青灰色的头巾。

邱少达惊讶道:“怎么来了这么多女校书?”

许克生愣了一下才明白,“女校书”是青楼女子的雅称。

对方十几个人,加上带的小廝、老嬤嬤,足足有四五十人。

一群女人说笑、打闹,沉寂的江边瞬间多了不少生机,也吸引了一群年轻学子的目光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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