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卫要上前敲门提醒,被朱元璋摆手制止了。

朱元璋走到门前看了一眼,许克生在写东西,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握笔苦思,完全不知道门口站著一群人。

他的右手边,已经放了一叠写好的东西。

朱元璋转身走了,许克生必然在考虑以后的治疗,就让他用心去思索吧。

周云奇已经叫来了一名值班的御医。

御医向朱元璋详细地稟告了许克生治疗的过程。

朱元璋终於知道了前后的经过。

朱元璋微微頷首,嘆道:“又是许生!”

折腾了太子两个晚上的失眠,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朱元璋觉得很新奇,追问道:“许生只砸了七下?”

御医躬身道:“陛下,许相公砸了七下,但是王院使认为,在第六下太子就已经入眠。”

朱元璋微微頷首。

他清楚记得,那口缸是新送来的,本来打算养几条金鱼。

“为何敲缸太子就睡了?”

御医躬身解释道:“稟陛下,在医理上,五音可以影响五臟。乐声引导人的气机,气机平顺了就可以疏通经脉。当时许相公敲的声音异常的舒缓,绕樑不绝,平復了太子殿下內心的焦躁。”

朱元璋又问道:“有类似的医案吗?”

御医对此很熟悉,当即回道:“陛下,宋代的大文豪欧阳修曾经一度忧虑成疾,最后是用练琴治癒的。”

朱元璋很满意,如果听听音乐就能治病,这可比服药、针灸强多了。

“后续太子还睡不好的话,敲缸还有效吗?”

御医仔细回忆了许克生的话,谨慎地回道:“稟陛下,许相公说过可以让御医如法炮製。也可以请乐师,用乐器。”

朱元璋连连点头:“善!”

知道了想知道的,他转身回宫了,一路上步履轻鬆。

“云奇,明天命钟鼓司挑选最好的乐师。”

“奴婢遵旨。”

“乐器————让他们去请教许克生,到底用哪一件。挑选乐师,最好也去徵询他的看法。”

“老奴记住了。”

~

东方出现微光。

许克生终於放下了毛笔,初稿完工了。

一夜没睡,除了头有些昏,並没觉得困。

不记得这一夜磨了几次墨,只记得水盂加了三次水,两块墨条只剩下无法拿捏的一小块。

右手腕酸疼,捏笔的几根手指都僵硬了。

看著厚厚的一摞纸,许克生很有成就感。

“启明,写了这么多?”

戴院判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满脸惊讶。

看著许克生的黑眼圈,戴思恭关切道:“一夜没睡?昨晚谁说会注意身体的?”

许克生笑道:“太亢奋了,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將书稿递给了戴思恭:“这是晚生写的初稿,请您老过目!”

戴思恭笑著接过去:“老夫可得好好学习一番。”

“不敢!请院判指教!”许克生急忙谦虚道。

一老一少正在客气,门外有人问道:“你们大清早的要学习什么?”

朱標穿著睡袍正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著他们。

两人急忙迎上前施礼。

朱標舒了个懒腰,“刚醒,出来走走。你们用早饭了吗?”

“殿下,臣在家里用过早饭过来的。”

“晚生正准备用饭。”

“你们在討论本宫的医案呢?”

“殿下,许生写了一本六字延寿诀”的书,老夫正要拿来拜读。”

朱標来了兴趣,伸出手道:“六字延寿诀?拿来本宫看看!”

戴思恭急忙將手稿呈上。

朱標站在门口翻了翻,不断点头称讚:“很好!比本宫见到的都全面。这个讲解详细。哦,还有图,这运气的路线就一目了然了。”

他转手將手稿交给一旁的太监,”本宫正好有一些疑问,先看一遍,之后给院判修订。”

戴思恭急忙道:“老臣可不敢修订”,老臣准备跟著学习一遍六字延寿诀。”

朱標哈哈大笑,“好了,你们两个也不要谦虚了。书稿写的很好,不少大臣一直抱怨找不到一本像样的书,现在不就有了吗!院判准备写个序吧。”

许克生拱手告退:“殿下,晚生该出宫了。”

朱標摆摆手道:“稍等一会儿,钟鼓司的太监还要找你。他们要定下乐匠、乐器,需要你来首肯。”

许克生拱手领旨。

提到钟鼓司,朱標又想到了昨晚的声音,忍不住好奇道:“许生,你是怎么想到声乐助眠的?本宫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烦躁的很,可是听到你敲缸的声音,心里竟然慢慢就平静了,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入睡的。”

许克生笑道:“殿下,晚生排除了不好用的药汤、针灸,排除了耗时比较长的沐浴,就只剩下音乐疗法了。”

朱標微微頷首:“原来如此。”

敲缸的方法很简单,不像雾化机关,现在也没几个人搞清楚其中的理论。

但是在关键的时候能想到用,用了还有效,这就不简单了。

朱標在心中嘆息不已,御医爭论了那么久,只有戴思恭的法子更接近一些。

太医院再招医生,该招年轻一些的医家了。

~

等太子用了早膳,休息片刻后,戴思恭给他把了脉。

戴思恭道:“殿下一夜安睡,今天脉象更趋平稳、有力。”

朱標笑著点点头,“善!”

戴思恭准备告退了。

许克生却拱手道:“殿下,每日看奏疏的时间,最好能有所约束。”

朱標微微頷首,“知道了。”

许克生也没有再劝。

朱標身为太子,参与朝政是职责所系。

並且管理朝政也是权力的象徵,太子不可能放弃权力,能答应少看已经不易了。

朱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许生,锦衣卫上了题本,上次绑架你的王大锤”已经死了。

1

许克生故作惊讶道:“殿下,这是个好消息啊!锦衣卫太厉害了!”

戴思恭也抚掌叫好,“启明这下安全了。”

虽然有锦衣卫保护,但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匪在暗中窥视,任谁也睡不安枕的。

朱標解释道:“他应该是死於內让。锦衣卫推测,是抓到了王三贵之后,他们中间出了问题,打了起来。”

“刑部核对了武器、身高、长相、身上携带的照身帖,都和王大锤一致。”

许克生笑道:“幸好抓到了王三贵,不仅抓了几个匪徒,还让他们內斗了。

朱標也点点头,“那个配合你抓王三贵的百户,是个做事麻利的,幸好他没有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本宫已经命令锦衣卫嘉奖他了。”

许克生心中暗暗高兴,有了太子的令旨,董百户这次的功劳彻底坐实了。

至少未来一年半载的,董百户的日子好过了。

~

此刻,董百户刚从指挥使衙门出来。

他是来送文书的。

作为抓捕王三贵的主要將领,他需要写一份文书归档。

王三贵的案子终於结案了,圣旨已经下了,案犯全部斩首,迁其妻子赴辽东充军。

一个穿著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在路边站住了,拱手施礼:“小人见过董百户。”

董百户见这人相貌端正,有些面熟,似乎是指挥使衙门的王书吏。

董百户也拱手还礼,虽然两人等级差別很大,但是他现在学乖了,就是指挥使衙门的一条狗他都不敢轻视。

董百户以为就是客套一句,拔脚就要走,王书吏突然叫住了他,“百户!”

董百户再次停住脚步,疑惑地看著他,“王书吏,还有事?”

王书吏憨厚地笑道:“百户,您刚来锦衣卫,是不是感觉四处都很陌生?小人陪你到处转转?”

董百户笑著婉拒了:“谢谢好意,改日吧。”

他还要回百户所,兄弟们都等著庆贺呢。

王书吏也没强求,拱了拱手:“百户且去忙。”

董百户点点头,拔脚走了。

王书吏则进了东厢房的一间公房。

里面有人大声问道:“同知的马治好了吗?”

“没呢。”王书吏嘆息道。

董百户站住了,陈同知的马病了?

他支起了耳朵,不能错过关於上官的任何消息。

他和指挥同知之间还隔著指挥事、镇抚使、千户、副千户,但是不影响他的八卦之心。

“不就是拉肚子吗?这点小病还治不好?”

“嗨,咱们衙门就仨兽医,一个去了镇江府公干;一个老丈人死了;一个去了江北的军营帮忙去了。”王书吏解释道。

“这么寸呢?”

“可不是吗,还不知道同知该如何发火呢。”

“是啊,这腹泻就要赶紧治,拖延的时间久了,就成大病了。”

董百户眼珠一转,自己在锦衣卫衙门一点根基都没有,每一个上官都是那么陌生。

如果能趁机將陈同知的马给治了,岂不是有了一个熟人。

在锦衣卫,指挥同知是仅次於指挥使的官职,如果和这位大佬熟悉了,自己的官途就顺风顺水了。

~

董百户转身回去了。

不过他很谨慎,先去陈同知的公房外转悠了一圈。

直到里面出来一个小旗,正是陈同知身边的亲兵。

“站住!”董百户沉声叫住了他:

小旗急忙拱手施礼:“百户有何吩咐?”

“同知的马病了?”

“哦,就是一点小病,很快就能好了。”

“找兽医了吗?”

“呃,小的听说,好像还没呢,衙门的三个兽医恰好全都不在家。”

“为什么不从外面找兽医?”

“小人听同知说,准备去太僕寺借一位。”

“去借了吗?”

“呃,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战马得的是小毛病,也许去借了,也许还没有吧。”

这和刚才王书吏说的正好对上了。

董百户这次確信了,陈同知的马得了一点腹泻的小病,恰好兽医都不在。

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这事自己能办啊!

我的朋友许相公那可是神医!

~

董百户不再犹豫,上前求见陈同知。

陈同知恰好在,招呼他进了公房,还温和地打了招呼:“是新来的董百户?你刚来就立了大功劳,太子殿下都知道了!以后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上官的上官竟然如此谦和,董百户激动的满脸红光:“都是上官调度有方,末將只是出出力气罢了。”

陈同知见他识趣,才问道:“找本官何事?”

董百户拱手道:“末將认识一个兽医,医术高超。您的战马可以请他治疗。”

陈同知很惊讶,急忙问道:“医术如何?这么有把握吗?”

“此人治疗牛病、马病十分拿手,您的战马的那点小病,他肯定能治。”

董百户拍著胸脯,一阵吹嘘,力爭將这次机会拿到。

帮上官办了公事,办的无论多好都是应该的;

帮上官办了私事,才能让领导印象深刻。

!!!

小病?

陈同知更加惊讶了。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董百户,目光坚定,说话自然,不像在说谎。

“哦,是吗?確定他能治?这位医家在哪里?要是路远,还得麻烦他来一趟。”

董百户笑道:“同知,他就住在京城。”

陈同知心生疑惑,京城有名有姓的兽医都请来看过。

董百户说的是哪一位?

不过他没有细问,也许是自己没打听到的。

陈同知微微頷首道:“那好吧!本官的战马就在马棚了,你牵去求医吧。诊金本官来出。”

最后他还不忘叮嚀:“治不了就牵回来。”

董百户拱手领命,快乐地退下了。

人要是顺了,功劳都能自己掉下来。

眼看著比在国公府舒坦多了,至少升迁的机会更多了。

~

董百户脚步轻快,出了公房就去了马棚。

当別人听到他要给陈同知找兽医,都仔细地打量他一番,然后认真地指路:“前面,右拐,丙字號二排,第三匹,白马。”

董百户以为他们是羡慕自己抢到了机会,差点哼著小曲大步前进。

中途又遇到了一个马夫,听到能治陈同知的马,二话没说就亲自带路,將董百户引了过去,“百户您看,前面的马棚就是了。

董百户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觉得眼前一黑,马棚里只有一匹马,可以说是白马,也可以说是浅灰色的马。

战马瘦骨嶙峋,臥在地上,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董百户嚇的一哆嗦,急忙后退一步,“肯定是走错了。”

直到看见门前柱子上刻的字:“丙字二排。陈”。

董百户的心沉到了谷底,“遭了!被人算计了!”

刚腹泻的战马不会瘦成这个样子。

这是久治不愈的病马。

马夫还在一旁嘮叨:“这马闹痢疾,差不多一个月了吧。除非找到神医,不然它也没几天了。”

董百户眼前又是一黑,额头出了一层虚汗。

久泻!

这是尼玛绝症!

董百户当了十几年的骑兵,接触了太多的战马,认识了不少兽医。

还没见过哪一位治好过久泻的战马。

王叫驴曾经说过:“这种病如何治好了,那绝不是医术,只是运气。

1

董百户彻底醒悟了,被人给坑了!

刚才那几个人明显是联合起来,给自己下的套。

自己还傻抱子一般,主动钻了进去。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在国公府一直谨小慎微,怎么进了官场反而就大意了呢?

~

现在去回绝了陈同知,那是找死。

董百户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牵著马去找许克生碰碰运气。

他命令马夫將马牵出来。

眼看著战马站起来后,四条腿都有些哆嗦。

“这马能走远吗?”

马夫笑道:“百户,这要看您想走多远,从这里去江边还行;要是去芜湖,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它。”

董百户深吸一口气,马棚独有的酸爽气息直衝天灵盖。

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才说了见到战马后的第一句讚美:“这么高大,没有病的时候一定是罕有的骏马。

马夫连连点头:“百户猜的对,这可是千里驹。”

董百户接过韁绳就走。

马夫还跟著嘮叨:“这是陈同知私人的马,可不是衙门的。同知视若眼珠子,还给起名字叫云螭”。”

董百户心里又是一哆嗦。

如果衙门的马,治不了还好说,上官肯定要重新挑选一匹骏马的。

现在却是上官自己的马————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不过脑子更乱了。

只能去碰碰运气,万一自己运气好,许克生运气也好。

这马就治癒了!

马夫还在后面嘮叨:“百户,您请的兽医是哪里的?衙门的?太僕寺的?五军都督府的?这么说吧,凡是有点名气的兽医,同知都请来看过。”

这句话太扎心了!

董百户恨不得將他的嘴缝上,可是他不能,只能加快自己的步子。

马夫又提醒道:“百户,您得慢一点,不然云螭跟不上。”

~

董百户终於牵著马出了衙门,絮絮叨叨的马夫没有再跟上来。

一阵热风卷过来,董百户的耳根子终於清净了,可是步履却越发沉重。

幸好这里距离府学不远,他將战马拴在秦淮河边,隨机拦截一个带队巡逻的锦衣卫的小旗,命令他去请许克生。

小旗领命后快步去了府学。

董百户站在岸边,心里忽高忽低。

他几乎不敢面对许克生,唯恐听到“治不了”这句话,彻底击碎他残存的一丝希望。

他也终於明白,为何陈同知的眼神那么惊讶。

因为陈同知已经绝望了!放弃了!

自己却上杆子送去希望。然后————再送去一次失望!

到那时,陈同知该怎么想?

会不会怀疑,自己是戏耍他?

董百户苦笑不已,是自己太心急了,也是最近太顺,麻痹大意了。

小旗很快就回来了:“百户,府学的训导说许相公请假了。”

董百户嘆了口气,这样正好!

自己又能多活一天。

他牵著病马又回去了。

短短的一段路,马就已经拉了三次。

路过衙门,恰好看到王书吏站在侧门前,冷冷地看著他。

董百户站住了,目光锐利。

自己之前和这狗贼不熟,他为何这么陷害我?

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王书吏心虚,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

董百户的拳头攥的咯吱吱响,可是最终还是放下了。

总不能衝进指挥使衙门打人。

董百户垂头丧气地牵著马去了马棚。

这次没遇到人,他刚把马拴好,马就缓缓臥下了。

看著时日不多的战马,董百户无比地丧气。

刚刚起色的局面,又被自己亲手搞砸了。

陈同知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在吹牛了吧?

再次走出衙门。

天空碧蓝,暖风轻拂。

可是董百户只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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