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有毒!有剧毒!

咸阳宫。

寢殿里死一般沉寂,气氛十分压抑。

许克生有些迷糊,太子虽然状况不好,但是一直在好转的,大家也都很乐观,怎么突然再次急转直下。

眼看人就要没了!

本来没有这种濒死预期的。

大家都以为太子在一步一步好转,没想到差点將人送走。

朱元璋五內俱焚,焦虑地看著太子,心里祈祷发生奇蹟,儿子能挺过这一关o

昨天太子咳血就差点嚇掉他的魂,今晚太子就病危了。

他见过无数濒临死亡的人,知道太子现在的情况发岌可危,哪儿再出点差错,人就彻底没了。

朱元璋忍不住冷冷地看了几眼在场的御医,目光刀子一般。

这群废物!

平时一个一个都很骄傲,遇到事了,还不如许克生一个年轻人稳重。

御医们感受到了杀意,脖子缩的更厉害了。

朱元璋想到药方,心中依然七上八下的,许克生的药方他从未见过,也从未见过。

肯定是许克生自己配伍的。

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现在也別无他想,只能祈祷药方管用了。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许克生能造出雾化机关、炮製药材、参附汤和院判不谋而合,此子的水平毋庸置疑。

~

王院使半跪在床榻前,右手掌直接贴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眼看太子命悬一线,院使的心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现在也是紧咬牙关,极力克制自己不哆嗦。

太子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该开出救急的药方。

可是除了四逆汤,就是院判的参附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方子。

四逆汤首先就要排除,因为它需要用毒性极大的生附子,陛下不会同意使用的。

那就只剩下参附汤了。

没想到许克生的胆子这么大,不仅敢当眾反驳御医的药方,还主动开了一个药方。

这个年轻人太自信了。

御医碰到这种情况,魂都要嚇掉一半了,谁还敢开一个从未用过的方子?

必须在古书里能找到依据,万一出了问题也好辩解。

许克生的方子,王院使从未听过,更未用过。

王院使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爽快地採用了!

一个敢开!

一个敢用!

王院使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还是那个用药谨慎的陛下吗?

但是也没人敢跳出来质疑这个药方,毕竟太子命悬一线,眾人的命是和太子绑在一起的,没有时间辨证了。

~

时间过的很慢。

没人注意到,寢殿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烛台。

每个人都如同站在一个巨大的烤炉中,在煎熬之中度日如年,心中极度忐忑地等候结果。

太子的生死,直接决定了在场很多人的生死。

王院使尚能维持表面的淡定。

其他御医们就干分不堪了,个个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在场的眾人,只有许克生面色凝重,站的很稳当。

他对自己的药方很有信心。

朱標是典型的阳虚寒厥的症状,用回阳救急汤正对症。

如果这个方子不管用,那是朱標命当该绝,非人力所能左右。

~

服药汤过去一刻钟了!

王院使终於缓缓起身,对朱元璋道:“陛下,太子脱离了危险。”

许克生清楚地听到,寢殿里都是长吁一口气的声音,其中就有洪武帝的。

许克生上前挪了半步,仔细看了朱標的状况。

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但是太子的脸不是刚才那么惨白了。

朱元璋低声道:“咱们出去说话,让太子静养。”

说著,他已经带头向外走去。

眾人都步履蹣跚地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大殿,不时有人撩起袖子擦擦额头、脖子的汗水。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是一顿责骂,还是如昨天的两个同僚,直接去了詔狱。

眾人跟隨朱元璋到了大殿。

周慎行刻意地看了一眼侧门值守的內官,已经换人了,不是自己钱收买的那个。

他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不会事情败露了吧?

朱元璋站在首位,环视眾人道:“都说说吧,太子为何突然如此?”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是御医们全都心头凛然,感觉一把刀子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许克生站在人群后,一语不发。

这么多御医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王院使作为太医院的最高官员,责无旁贷,只能颤巍巍地站出来:“陛下,是微臣无能,臣有罪!”

王院使当即跪下了。

一群御医也跟著跪下请罪:“微臣无能!”

许克生本来站在最后,现在显得很突兀,因为就他和老朱站著。

他不想跟著一起背锅,当即拱手道:“陛下,晚生需要看到今天太子服用的所有药方,才能试著推测问题所在。”

朱元璋有些惊讶:“你没看今天的药方?”

“陛下,晚生没有看到,周御医说是宫廷秘密。”

周慎行趴的更低了,老脸几乎贴在了地上,心中后悔极了。

本来就是为难一下许克生,等晚上院使来了,自然会將药方给许克生看的。

不知道收买的內官去了哪里,希望他嘴巴严实一点,別出卖了自己。

“值班御医是谁?”朱元璋的脸沉了下去,“去取来。”

朱元璋几乎被气笑了。

朕命人將许克生再次接进宫,难道就让他来喝茶、吃糕点的吗?

太子躺在床上,竟然还有人有心思搞窝里斗,滥用规矩!

朕还是太仁慈了啊!

周慎行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陛下,微臣现在就去取来。”

周慎行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去了,很快取来了药方。

他走到许克生跟前,双手奉上:“许相公,这是今天的医案!”

许克生接了过去,客气道:“谢谢周御医!”

“不敢当,不敢当!”

周御医退到一旁,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无形中多了一宗罪,早知道如此,当时还不如让许克生看了。

~

许克生当即翻看起来。

早晨的是独参汤,用的是六十年份的野山参。

这个药方没毛病。

御医把脉的结果也证明了,脉象没有恶化。

但是上午值班御医的记录显示,太子的状况並不好,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午膳竟然只是几口粥。

这等於没有吃饭。

其实,御医碰到这种状况就该警惕了,就该立刻考虑用参附汤了。

如果上午就用参附汤,太子下午的状况肯定会好不少。

戴思恭病的不是时候!

如果院判在,肯定是强势上了参附汤。

许克生继续翻下去,幸好,中午用的就是参附汤。

???

许克生急忙朝下翻,既然如此,为何太子病危?

太子应该会好转的才对啊?!

晚上再用独参汤巩固一下,太子的病情还会进一步向好。

当许克生看到中午用的药材,许克生愣住了。

用的竟然是炮附子!

许克生不禁轻嘆了一口气。

问题找到了!

参附汤属於救急的汤药,用药必须猛烈,以后奇效。

附子应该用炮製后的白附片,至少也该是黑顺片,这两种才是回阳救逆的附子。

砂炒的附子毒性小了,但是药效也小了,只能用於散寒止痛。

许克生的心中十分惋惜。

现在对各种炮製的附子的认知,甚至不如五十年后完善。

现在一般处於两个极端,要么用生附子,毕竟《伤寒论》中就是这么用的,去皮,切八片,煎煮;

要么用炮附子,毒性儘可能降到最低。

对炮製附子性能的充分认知,还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淀才行。

许克生又想到刚才开救急的方子,周慎行也是要求用炮附子。

这种认知,人又固执,出问题不过是迟早的。

~

许克生继续向下看。

晚上果然又是独参汤。

因为附子有很强的毒性,参附汤这种急救性质的药汤,使用的次数都有严格限制,一剂药有效就不能喝第二剂药了。

中午、晚上用药的思路是对的。

用了参附汤这种猛药,之后就用参汤巩固。

唯一的错误就是用了炮附子。

炮附子药性太差,但是又带有毒性,导致参附汤的作用还不如独参汤,至少后者没有毒。

太子最后病危,不仅是病情严重,而且————还中了附子的毒。

医学认知不够,御医们又太保守了,合併导致了眾人几乎无法承受的后果。

真是一个悲哀!

~

许克生合上了医案。

朱元璋立刻问道:“许生,药方怎么样?”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认为,太子殿早、中、晚用药的次序、配伍都没有问题。”

周慎行他们都暗暗鬆了一口气,庆幸许克生没有落井下石。

许克生又继续说道:“但是,参附汤的附子用的不对,应该用白顺片,而不是炮附子。”

!!!

王院使、周御医他们都几乎嚇尿了。

这个罪名坐实了,自己全家妻儿老小还有命在?

他们正要爭论,外面突然有太监过来通稟:“陛下,太医院戴院判求见。”

朱元璋急忙招手,“快宣!”

一个老人趔趔趄超地赶来了,进来就噗通跪下:“陛下,老臣该死!老臣病的不是时候啊!”

朱元璋示意许克生:“快將院判搀扶起来。”

许克生上前搀扶,戴院判缓缓起身,老泪吧嗒吧嗒地掉落。

许克生握著他的手腕,不由地皱了皱眉,低声道:“院判,您的烧还没有退?”

戴思恭却没有理会他,一把拿过他手上的药方:“启明,这是今天的?”

“是的,院判。”许克生点点头。

戴思恭急忙翻看起来,当他看到参附汤,神情骤变,不可思议地看著许克生。

“许启明!这参附汤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愣了,戴院判怎么冲许克生发火了?

许克生哪里做的不对?

许克生明白戴思恭愤怒在哪里,苦笑道:“院判,晚生也是刚看到药方,之前一无所知。”

戴思恭回过身,看向周慎行,双目喷火:“周御医,王御医,今天中午你们两个值班?用药为何不和启明商討?”

周慎行心中不服,大声叫道:“院判,在下认为只有两味药,就没有去打扰许相公。”

因为极度的恐惧,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戴思恭冷哼一声道:“只有”?你们啊!”

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中午的药出了问题?

“院判?哪里不对?”

戴思恭再次跪下,惭愧地说道:“陛下,都是老臣的错,走之前没有交代清楚,只说参附汤用附子,却没有明说该用白顺片,而不是砂炒的炮附子。”

朱元璋很意外,许克生、戴思恭竟然不约而同地这么说。

同时他也很欣慰,至少还有能用的医生。

他也终於信了,中午的用药有问题。

王院使面如死灰,老老实实地跪著,院判都说是错的,看来药方是出问题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向周、王两位值班的御医。

朕明白了,原来中午用药出了问题!

王御医直接瘫软在地上,心里明白这下死定了!

!!!

周慎行急了,这锅甩的太猛了!

几乎將太子刚才濒临死亡的黑锅全丟他和王御医的头上了。

“陛下,臣不认同院判的说辞!附子乃大毒,必须用砂石炒制才能去其毒性”

周慎行顾不得太多了,大声叫屈起来。

戴思恭没有发火,而是满脸悲戚,长嘆了一声:“周御医,砂炒是去了附子的很多毒性,但是你想过没有,附子药性也会隨之减弱的。”

朱元璋明白了:“院判,炮附子的药性对病情於事无补,结果还有毒性?”

戴思恭艰难地点点头:“陛下,是这个意思。太子殿下的病情,宜用峻猛之药,在最短的时间內破局,而不宜拖延时间。”

这话朱元璋也能理解,太子身体虚脱,拖不起。

怪不得许克生一开始用药就是白顺片,原因在於此。

朱元璋微微頷首,一字一顿地说道:“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是区区四个字犹如四道惊雷,在大殿炸响。

这其中蕴含的愤怒、杀意,已经表露无遗。

將御医们都嚇得面如土色,身子如筛糠一般,让许克生不忍直视。

王院使伏首道:“陛下,臣审核不明,药理不清,罪该万死!”

中午的药方有他的签字画押,如果有问题,他也要担责的,还不如主动认罪好一些。

戴思恭说的道理他也懂,医圣张仲景还用生附子呢。

签字的时候他也犹豫过,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给太子用药,他不敢冒险!

王院使心里悲凉,从昨晚两个伤寒科的御医被下狱,他已经明悟自己被下狱是迟早的。

戴思恭却又说道:“陛下,这也不怪周御医他们。老臣一开始也是想用炮附子,许启明坚持用白顺片。老臣与之辨证后才改变了主意。”

周慎行还在垂死挣扎:“院判,话不能这么说,你————”

朱元璋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药方给朕看看。”

朱元璋將药方要了过去,直接看向签名的人,之后丟给周云奇:“开方的两名御医,下狱!”

“王院使审核不严,戴罪留用!”

周云奇对外面一招手,衝进几个健壮的內官,將周、王两位御医拖了出去。

王御医面如死灰,任由內官拖拉。

周慎行还在大声喊冤,“陛下,附子有毒!有剧毒!臣冤枉啊!”

王院使死里逃生,急忙磕头谢恩,“罪臣谢陛下洪恩!”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心中也很无奈。

他也想把王院使抓了,至少革除职务,等候处理。

可是戴思恭病了,御医都抓了四个了。

如果王院使再抓进去,太医院群龙无首,太子的病就全都压在许克生一个人的肩上了。

朱元璋咳嗽一声:“都起来吧。”

王院使努力想站起来,两次都失败了,腿脚嚇软了。

许克生急忙上前將他搀扶起来。

王院使轻轻拍拍他的手表示感谢。

~

朱元璋又询问许克生道:“许生刚才开的什么方子?”

“稟陛下,晚生开的是回阳救急的药方,主要为了回阳固脱、益气生脉。是在四逆汤的基础上,增加一些补益脾胃的药。”

朱元璋微微頷首,沉思片刻又问道:“后续还怎么用药?”

“晚生建议等太子殿醒来后,先吃点东西,半个时辰后再吃一次温补的药方。”

“什么药方?”

“晚生建议用人参、白朮、茯苓、甘草、陈皮、半夏这六味药配伍,此方补益脾胃,益气固脱。”

“院使、院判如何看?”

王院使躬身道:“稟陛下,药方配伍没有问题,药性也合用,微臣赞同。”

戴思恭沉吟片刻,也表示赞同。

朱元璋又对戴思恭关切道:“院判病好些了吗?”

戴思恭有些无奈,”陛下,臣还有些低烧。”

朱元璋微微頷首:“院判先去公房候著吧。”

戴思恭躬身退下了,在大殿已经过於靠近太子,他有病在身,也不敢久留。

朱元璋又吩咐道:“將今晚急救的药方,抄一份送院判。”

朱元璋转身朝寢殿走:“院使、许生,隨朕去看太子。”

~

寢殿。

朱標依然在昏睡。

“哼哈二將”分站床头床尾,兄弟俩都有些憔悴了。

许克生见王院使心神不定,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十分惶恐,这种情况是无法把脉的。

“陛下,晚生来给太子殿下把脉吧?”

许克生主动请旨道。

“准。”

朱元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即便许克生不说,他也有这种想法了。

看著缩肩塌背的王院使,朱元璋心中嘆息,王院使当年也是敢说敢用药的名医。

可是现在————

院使老矣!

不堪重任了!

朱充炆上前將朱標的右手从锦被里拿出来,轻轻放在脉枕上。

许克生的手指刚搭上去,就知道刚才的方子成功了。

朱標的手腕虽然还有些冷,但是已经有一些温度,乾燥中带著温热,和刚才的皮肤冰冷带著潮湿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才是半死人,现在就是活人了。

许克生这才彻底放心了。

將人从鬼门关给抢回来了!

~

许克生把脉结束,起身道:“陛下,太子暂时度过了危险。”

“暂时?”朱元璋瞪了许克生一眼,这两个字太扎心了。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就太子殿下目前的状况,还需要观察两三天,才能確定是否脱离危险。”

朱元璋:

自己也嫌弃御医说话圆滑。

可是真遇到敢说真话的,自己听了心里又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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