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了,估计都懈怠了。

许克生转身就要回家,却被一个红脸矮瘦的青衣僕人拦住了去路。

青衣僕人拱手问道:“可是许相公?”

“是,”许克生拱手还礼,“请问何事?”

“在下是燕王府的三管家,鄙人姓袁”。”

“袁三管家,有何见教?”

许克生的心沉了下去。

没想到二十多天过去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王爷的一匹爱马病了,请许相公出诊一趟。”

许克生心生疑惑,二十多天了,燕王的马竟然还没有死?

是马坚强,还是另外的马病了?

“在下今晚就要进科场,请管家另请高明吧。”许克生当即拒绝了。

“不会耽搁相公太久时间,不过一点小疾而已。

“在下实在脱不开身,请管家另请他人。”许克生坚定拒绝道。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他的身边。

袁三管家一招手,几个僕人蜂拥而上,將许克生架起来塞进马车。

一个鸡蛋大小的瓷瓶从许克生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滚落在路边的水沟旁。

袁三管家跟著上了马车,一行人就这么走了。

天气寒冷,路口空荡荡的。

几个路过的行人对绑架视而不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

袁三管家看到许克生临危不乱,和之前那些唯唯诺诺的兽医大相逕庭。

心中不由地讚嘆不已,这才是名医风范。

王爷的马就靠这位书生了。

感谢周世子,今天终於找对了人!

至於乡试?

两年后再考吧!

给王爷的马开了方子,不是就结束的。

还要灌药,还要护理。

许克生就留下在马厩住几天,等马儿完全康復了再走吧。

和王爷的爱马相比,功名什么的都是浮云。

袁三管家心中感嘆不已,没想到,身边不远就有一个神医,自己却一无所知。

从此以后,自己也要做出改变了。

得走出王府,广交朋友,不能困在空荡荡的王府里。

许克生皱眉道:“袁三管家,强人所难可不是燕王府的作派。”

袁三管家呵呵笑了,靠在车厢上蛮不在乎地说道:“事急从权,请许相公谅解。”

袁三管家相信,只要治好了王爷的马,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至於一个兽医错过了乡试,谁会在乎?

自己不会!

王爷不会!

朝廷也不会的!

许克生心中有些烦躁,自从绑架案后,自己一直平安无事,就主动申请將跟著的锦衣卫给撤了。

他不想后面跟著一条尾巴,一点隱私都没有。

现在隱私有了,但是也没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卫士方要来送考,现在只能希望他机警一点去找人。

~

马车在燕王府的角门停下。

袁三管家率先下了马车,撒谎道:“许相公,马儿只是一点小疾,开了方子就送你回去,不影响你考试的。”

许克生下了马车,看著眼睛布满血丝的袁三管家。

从他蜡黄的脸上看的出来,此人最近焦虑、失眠、食慾不佳,压力快要將袁三管家压崩溃了。

肯定不是“小疾”那么简单!

可是左右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刺骨。

依然是卫博士当初的路线,从角门进去,直接去了马厩。

袁三管家一边走一边说道:“许相公你知道吗?这大半个月了,不知道多少兽医从这里进来,但是完整出去的却没几个。”

许克生没有理会,埋头跟著他走。

袁三管家没等到他想要的询问、反抗,甚至是讥讽,只好无趣地继续道:“有些人啊,就这么回不去嘍!为什么?不用心治病唄!”

许克生依然没理会。

袁三管家唱了独角戏,终於说不下去了,只能恼怒地冷哼一声。

马厩前一个矮胖子匆忙迎了上来,冲袁三管家大咧咧地叫了一声:“爹!又请了一个?”

袁三管家点点头:“这次的管用。”

袁大郎看到了许克生,小眼睛瞬间瞪圆了,指著许克生大叫:“爹,就是他哄抬价格!那个铺子!就是他!”

“爹!揍他!让他赔我铺子!”

袁三管家无奈地揉揉额头。

这个蠢儿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铺子!

他一把推开了儿子,低声喝道:“治马要紧!”

袁大郎被推的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气的肚子鼓鼓的,像一只恼火的蛤蟆。

~

袁三管家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单独的马棚前站住了。

这里四周放了杂物,和其他马棚隔离的很远。

他指著里面的马儿说道:“许相公,请吧?”

许克生只是在马棚外看了一眼,当即就下了诊断:

这马没救了。

马儿躺在地上,瘦骨嶙峋,腹胀如鼓,身上落满马蝇。

如果不是眼睛还偶尔动一下,这就是一匹死马。

就剩下一口气吊著,吃不下药汤了,也根本不具备手术的条件。

“许相公,进去瞧瞧吧,在外能看出什么?”

到了自己的地盘,袁三管家的傲慢回来了。

许克生摇摇头:“三管家,这马没救了,给它一个痛快吧!”

!!!

袁管家的火当即疯狂上涌!

又来了一个不救的!

“老奴想给你一个痛快!”

袁三管家的脸当即涨红了,恶狠狠地瞪著许克生。

你连凉国公的乌騅马都救了,这匹马你不救?

许克生是他几乎最后的希望了!

袁大郎在一旁拱火:“爹!揍他!”

许克生转身就朝外走:“马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找谁也救不活的。”

袁大郎却带人挡住了去路,几个人摩拳擦掌,就等袁三管家一声令下了。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你给凉国公治过马,给陈同知治过马,周围的街坊都知道你是神医,为何到了燕王府就不治了?”

许克生皱眉看了他一眼,这廝是疯了吗?

袁三管家厉声道:“你是对燕王爷有意见!”

许克生依然没有理会,和这种霸蛮的人没办法讲理。

袁三管家继续威胁道:“要么治病,要么去詔狱,自己选。”

许克生沉声道:“我选择去考试。”

袁三管家没有再犹豫,当即吩咐手下道:“拿王爷的名帖,送他去詔狱,就说他懈怠王事。”

许克生皱眉道:“你无故阻断考生入场考试,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袁大郎拍拍他的肩膀道:“许相公,这里是燕王府!打死你都不会有事!”

袁三管家狞笑道:“你去詔狱里好好想想,如何治马。”

“如果今晚想起来了,將马救活了,两年后还可以再进科场;

“如果还是不治,或者救不活,你就只能烂在詔狱里了。”

壮仆拿出绳子捆了许克生,推推搡搡带他出去了。

马车还停在门外,许克生被丟进马车拉走了。

~

袁大郎有些不解气,想到失手的铺子火就更大了:“爹,为何不打他一顿再送詔狱?”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你以为老子不想?老子想打折他两条腿!”

“可他是秀才!御史才弹劾过你老子!”

“王爷都叮嘱了,暂时要安分一点。”

袁大郎看著奄奄一息的骏马,低声道:“爹,该怎么办啊?”

袁三管家心里也怕,这匹马眼看就不行了。

但是表面上他蛮不在乎:“放心吧,这种读书人就是衝著功名去的。为了进科场,他必然回心转意,好好治马。”

袁大郎连连点头:“说不定他已经在马车里哭喊,要回来治马了!”

前院过来一个僕人:“三管家,王爷叫您过去。”

袁三管家急忙理理衣服,叮嘱儿子道:“你在这里守著,许克生要是来了,你让他放手去治。我去去就来。”

~

袁三管家到了书房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內官传他进去。

他再次掸掸衣服,整理一下头髮,才小心翼翼地进去。

书房灯火通明。

燕王坐在上首。

左手边坐著一个三角眼的黄脸僧人,这是燕王最重要的幕僚道衍。

右手边坐著一个瘦小乾巴的老头,是燕王的幕僚杜望之。

袁三管家急忙跪下磕头:“老奴给王爷请安!”

燕王吩咐道:“马病的太重,早点了结了吧,別让它受罪了。”

袁三管家急忙道:“奴才刚刚请来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兽医,很有希望救治成功。”

燕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杜望之捻著鼠须,呵呵笑道:“三管家,你“神医”可是请了不少了。”

道衍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看袁三管家一眼。

一匹马而已,还不值得他去关注。

袁三管家有些惶恐:“王爷,杜先生,这次的兽医是真的有水平,凉国公的乌騅马濒临死亡,就是这人救活的。”

燕王很意外:“还有这事?”

道衍的三角眼精光闪烁,看著袁三管家,等他继续说话。

和凉国公有关,那就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凉国公和王爷关係不和,凡是凉国公的消息都是大事。

仔细记录下来,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大派场。

袁三管家回道:“王爷,確有此事。老奴听江夏侯的周世子说的,也去求证过。”

燕王大喜:“医术如此了得,马儿得救了?他开的方子呢?拿来本王看看。”

袁三管家有些尷尬,急忙道:“此人十分倨傲,只看了一眼病马就转头要走,直言不愿意救治。

“老奴寻思,凉国公的马他能救,为何咱王爷的马他不救呢?”

燕王的脸黑了。

是啊!

救了蓝老贼的马,为何不治本王的?

纯属给本王难堪呢?!

莫非已经站了蓝老贼一边?

袁三管家继续道:“老奴为了让他长长记性,就將他送去了詔狱,等他认错了就带回来治马。”

燕王微微頷首:“退下吧。”

袁三管家磕头告退。

王爷这是默认了自己的行径。

他的主意更加稳定了,许克生要么这几天在马厩待著,老老实实治马、护理病马;

要么就在詔狱住下吧,烂在里面。

道衍拿出几张单子:“王爷,这是北平来的信。即將入冬了,將士们的服已经开始发放了。”

燕王没有接,而是示意杜望之:“都看看吧。”

杜望之接了过去,扫了几眼数字:“王爷,衣还差三千多件。”

他们开始討论士兵过冬的钱粮衣物,没人在乎刚才有个兽医被投入了詔狱。

在他们的意识里,那不过是一个兽医————而已!

~

锦衣卫北镇抚司。

许克生本以为是恐嚇一番,没想到真的被送进了詔狱。

没人询问案情,燕王的名帖就足够了。

詔狱爽快地接收了他,燕王府的僕人登记了他的姓名、案情。

许克生站的远,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狱卒过来解开了绳索,给他换上脚镣,然后粗暴里拉扯他向里走。

许克生有些无奈,自己可以打著太子医生的旗號出去。

可惜皇室还在保密,对外公开的只有几个御医。

知道自己太子医生身份的,只有少数勛贵和忠臣。

如果自己泄露出去,狱卒首先不一定信,还会將自己当成疯子。

只能等外面发现不对了。

越向里走,空气腥臭带著腐烂的味道。

天色渐晚,詔狱里却一点也不安静。

唱歌的,作诗的,痛苦呻吟的,还有人在胡言乱语。

这就是碾磨血肉、精神的地狱。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门前,狱卒將他一把推了进去,然后锁上了牢门。

许克生一个趔超,差点扑倒。

站稳了身子,四处打量了一番。

地面、墙面都十分潮湿。

牢房只有一个马桶,没有一根稻草,更没有床。

找了一个相对乾净的地方,许克生缓缓蹲下。

不远处似乎在行刑,犯人一开始还大声惨叫、求饶,不到盏茶时间已经叫不出来了。

许克生嘆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自己还自由自在的,现在已经在詔狱了。

这里的世界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许克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医术对太子还有大用,性命基本上无忧。

他最担心的是,会不会耽误了乡试。

自己谋划这么久,就等这次中了举人就远走高飞。

找个偏远的县城,猥琐发育。

现在太子病情稳定,自己的重要性在降低。

凭藉治太子的功劳,这点小小的要求太子一定会满足的。

到那时,就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万一错过了这次乡试,下次在两年后,谁知道中间会出现什么变故?

一步错,可能是步步错。

许克生討厌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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