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锐利的眼神已经闭上,气息也微弱一大截。

情况看上去糟糕到了极点,可见伤势多么严重。

黄飞虫见此不禁愕然,本以为黄天狗深藏不露。

动用的其它强大底牌,实现那石破天惊的瞬杀。

可眼下这景象,似乎是付出了极其严重的代价。

一时间,他有些沉默,周围的气氛也有些沉闷。

“那个水象仙……彻底解决了?”

黄天狗似乎察觉到两人到来,眼皮艰难地睁开。

声音沙哑乾涩得如同破旧风箱,不復往日响亮。

他见到飞虫和天龙面色凝重、极其肯定地点头。

灰败如旧纸张的脸上肌肉,不由轻微抽动了下。

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能让两人安心的宽慰笑容。

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最终形成一个混杂著剧烈痛苦、无边疲惫与一丝微微庆幸的、极其复杂难言的苦涩表情。

“咳咳……咳咳咳……”

一阵无法抑制的、仿佛要將整个肺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猛地攫住了黄天狗枯槁的心神。

让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著。

每一次咳嗽都伴隨著细微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显然內腑已然遭受到了重创,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像在进一步耗尽他本就濒临枯竭的本源。

“天狗,你……你这身伤势究竟如何了?”

“黄天龙眉头死死地拧紧成了一个川字。

蹲下身。凑近了些,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

充满了沉甸甸的、几乎化不开的忧虑和急切。

目光紧紧盯著黄天狗苍老的面颊。

“没事,还……暂时死不了……”

“同我这个年纪的凡人,还不如我呢……”

黄天狗微微调息,胸口如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著。

才勉强攒足一丝微弱的力气开口。

每个字都像从千疮百孔的肺叶里艰难地挤出来。

“这一战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超乎想像……”

“但敌人都打上门来,只能接啊……”

“本以为拼著这副老骨头……能够將这张……家族的最后底牌留下来……以待將来更危急的关头。”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在这里……被逼著用了出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著,语句破碎。

中间夹杂著痛苦的吸气声。

试图再次扯出一个表示无碍的轻鬆表情。

但那神情几乎要溢出来的深刻痛楚与无尽苦涩。

却浓烈得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令人望之动容。

“此一战將家族积累百年……那点可怜底蕴……算是彻底……耗空了……乾乾净净……”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气若游丝地吐出。

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悲哀。

“家族的最后底牌?”

“底蕴耗空?”

黄天龙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眼底深处飞快掠过难以察觉的不以为然和怀疑。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或许又是黄天狗惯常使用的。

用来警醒、激励族人和他自己的“哭穷”之言。

身为家族实际的掌舵人,掌控家族宝库和传承。

岂会真的就因为一次战斗而到了山穷水尽、毫无储备的地步?

多半是想藉此机会,进一步激发族人的危机感和奋斗意志罢了。

毕竟类似的事情,以前並非没有发生过。

“暂时死不了?暂时是多久。”

黄飞虫则立在一旁,细细地、不动声色地打量。

看著黄天狗衰弱、衰败的模样,心中惊疑不定。

这位一直表现得深不可测的黄天狗,真出事了?

真要说两人的仇怨,加起来还真没有多大仇怨。

不过是对方支持黄天龙把族人当马牛,以及把持家族族长等重要职位而已。

不过是对方有著既得利益者的嘴脸,打压自己和鹤长老,偶尔又垂涎自己的奇遇而已。

但若是这一战,对方真要濒死了,他身为家族的普通族人,倒还真有那么一丝丝同情。

毕竟,对方两次在敌人打上门来的时候,拦截了敌人当中的最强者,直到最终战死。

“准备一下。”

“我们必须儘快再次搬迁家族……离开这里……”

黄天狗將两人脸上那並未完全藏住的犹疑、不信甚至是同情的神色尽收眼底。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的苦涩和悲凉。

他终究还是被高看了吗?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仙法玉器作为底牌,仅姑妈那等强者才能製造。

他撑死了练气境五重天修为,真当他要啥有啥。

反而他更羡慕飞虫的奇遇,后者的奇遇疑似底牌就有三个,別的好东西只怕也不少。

可惜后者就是不拿出来,家族只能够看著眼馋。

“再次搬迁……”

黄飞虫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瞭然,点了点头。

四象盗虽已尽数伏诛,但此次战斗的动静太大。

难保不会引起一些仙人的注意,少不得来探查。

等同於说,家族消息仍有泄露出去的巨大风险。

为家族的安全和长远计议,再次迁徙很有必要。

他想到家人的情况,立刻就转身去往地下工事。

很快去到山脚蜿蜒、深达百米的地下工事入口。

刚一进入工事通道,就有阴冷潮湿的气味传来。

即使他之前火焰烤过通道岩壁,亦难免有侵蚀。

工事深处,通风通道勉强带来有限的新鲜空气。

其中光亮则来自於镶嵌在关键岩壁上的夜明珠。

下方的黑暗中则瀰漫著些许的压抑、不安气氛。

“不知上面情形到底如何了?”

家族长老们三三两两围坐,话语声音压得极低。

彼此交换著担忧的眼神,脸上写满了细微惊恐。

入口通道上方地面隱隱传来的可怕轰鸣、震动。

以及沿著通道的岩壁缝隙不断渗漏下来的海水。

都让他们隱隱感到了不安,仿佛末日已经降临。

“三位家族仙人在上面作战,应会平安无事的。”

黄在鹤挺直著腰背,坐姿看起来要更镇定一些。

语气保持平稳,试图安抚旁边的女儿飞雪等人。

飞蝴握著飞萌的手,安慰著脸色较苍白的崇慧。

长老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昏暗的通道入口处。

一双双充满焦虑的眼神,可以感到眾人的紧张。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相信仙人,相信家族!”

“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黄在鱼语气斩钉截铁道,说得无比坚定。

仿佛在给自己和眾人打气。

“在虎,你看看在鹤他们几人的样子。”

“仗著攀上那个新晋仙人黄飞虫。”

“居然占据了靠近通风口的最好位置。”

“我看啊,他们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说不得,就是在与我们几个耀武扬威。”

有几名长老偷偷凑近沉默不语的黄在虎。

声音含混不清地低声挑拨著。

语气中充满了酸溜溜的嫉妒和不满。

“有仙人撑腰……地位自是与我们不同了。”

“何必自討没趣……”

黄在虎听到黄飞虫这三个字,便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无法抑制地从尾椎骨猛地窜起。

瞬间席捲全身,顿时让他喉头髮紧,头皮发麻。

声音乾涩沙哑得,像是粗糙的砂纸在相互摩擦。

无论是那夜对方如同鬼魅般在自己府邸內现身。

强迫他用一种感到十分耻辱的方式,进行懺悔。

还是后续家族介入关押了他、抄查他大量財產。

他心里都有著等大伯回来后翻盘和反抗的念头。

直到得知对方已经是和他大伯平起平坐的仙人。

他才彻底失去復仇之心,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或许现在,他天龙大伯的实力要比黄飞虫更强。

但以后呢,须知黄飞虫要比他大伯年轻太多了。

“珍长老……你看这……”

几位想挑事的长老在黄在虎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依旧不死心,转而看向旁边闭目假寐的黄在珍。

后者此时此刻,看上去对外界事物都不太关心。

但在家族时,谁不知道黄在珍最讲究人情世故。

“在虎说的对,我们不要擅作主张。”

“要听天龙仙人的指挥,不可胡乱行事。”

“此一时,彼一时……”

黄在珍猛地睁开眼睛,快速说完后,又闭上了。

额角和鼻翼两侧肉眼可见的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同样不敢去细想黄飞虫那三个字,只感到恐惧。

在场诸多长老,哪一个不是摸爬滚打过的人精。

另一边的黄苟等人,听到这些话,也唏嘘不已。

毫无疑问,隨著飞虫成仙,家族权力格局变了。

黄在鹤、黄在鱼等会得到飞虫仙人信任和支持。

就连黄在虎等人也不得不收起以往的肆无忌惮。

未来家族的资源分配,將会从两份,变成三份。

专门多出来的一份,说不得就要分到在鹤那边。

“鹤长老,鱼长老,好消息。”

“敌寇被尽数诛灭,我方大获全胜,无人罹难。”

“为防万一,天狗前辈要求家族即刻再次迁移。”

“请鹤长老、鱼长老立刻组织大家做好准备。”

黄飞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地出现在地下工事里。

伸出手,白光蔓延,给地下工事带来些许明亮。

他声音颇为平稳而清晰,对著在场的眾人宣布。

说完后,目光不经意与飞蝴相对,露出了笑容。

“敌寇被尽数诛灭,我方大获全胜?太好了!”

黄在鹤和黄在鱼闻言,惊喜地起身,露出笑容。

旁边的黄苟等人也是站起,神情上都颇为高兴。

一眾家族长老都忍不住站起,纷纷是与有荣焉。

无论私底下有什么心思,但表面上都非常捧场。

曾几何时,他们还在族岛上过悠哉悠哉的日子。

却得知强敌来袭,家族艰难取胜,需离岛生存。

此刻的大胜,无疑让他们的心中少了许多忐忑。

让他们感到扬眉吐气,再次对家族充满了信心!

“大胜!天大的好消息!好啊!

黄在贡兴奋得猛地一拍黄在书大腿,霍然站起。

脸上焕发出激动的红光,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连日来的担忧和压抑一扫而空,简直士气昂扬。

“大胜,好……”

旁边的黄在书嘴角一抽,感觉膝盖上中了一箭。

“在鹤刚才说什么?大胜?”

“真的大胜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好啊,大胜,今日欢呼又大胜。”

一时间,整个地下工事里,都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欢声笑语,长老们都情不自禁围拢过来。

脸上堆满了惊喜、諂媚、与有荣焉,以及庆幸。

“家族大胜!无人伤亡!仙人威武!”

“果真!果真还靠得仙人们啊!天佑我黄家!”

喜悦的低语、兴奋的討论,映照著激动和希望。

黄飞虫不再多言,护持著家人和飞蝴返回地面。

当眾人踏出工事入口,看清眼前岛屿的景象时。

所有的喧譁、所有的喜悦都在剎那间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倒吸冷气的声音和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面庞上,都被骇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满目疮痍,废墟遍地。

焦黑的木樑、破碎的瓦、崩裂的岩石隨处可见。

巨大的坑洞和撕裂的地缝如同狰狞的伤疤。

积水在低洼处匯聚成浑浊的池塘。

空气中瀰漫著蒸腾的泥土气味和海水的咸腥味。

“你们快看那儿!那……那是什么?!”

有人声音发颤,颤抖地指向远处那片相对完整的空地,话语充满了惊恐。

只见在惨澹的阳光下,那座冻结著庞大担山神象身躯的巨大冰雕巍然屹立。

如同神话中的遗蹟。

散发著拒人於千里之外、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

冰层表面不断蒸腾著冰冷的白雾。

那庞大的身躯和狰狞的象首,令人望之就会感到精神俱震,双腿发软。

“妖……妖怪!”

“世上竟有……如此巨大恐怖的妖物!”

长老们都心神剧震,面色如土。几乎无法站稳。

无法想像这被冰封的巨妖生前奔腾咆哮时,会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

他们此刻无比清晰认识到,自己苦修一生的所谓武者力量,何等渺小,渺小得可笑。

在此等超越凡俗的存在面前,连螻蚁都算不上。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最后上来的风暴岛那十几个原住民们,被这如同远古神话再现般的恐怖景象嚇得面无人色。

瑟缩著挤成一团,眼中充满最原始的、面对无法理解的天威时的恐惧和敬畏。

至此,他们才彻底明白了。

这些看似和善收留他们的黄家村人,究竟拥有著何等可怕、如神魔般的恐怖力量。

“嗖——”

“嗖——”

就在这时。

两道散发著强大气息的遁光,从岛屿另一侧疾速飞掠而来,稳稳地落在眾人面前不远处。

光芒敛去,露出黄天狗和黄天龙的身影。

黄天狗的脸色依旧很疲惫。

黄天龙脸上却交织著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放鬆。

黄飞虫目光平静地扫过刚落地的两人,在黄天龙那压抑不住、志得意满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瞬。

“天狼仙人、天龙仙人……飞虫仙人。”

眾长老慌忙收敛心神,齐刷刷向几人躬身行礼。

声音因心中极致的敬畏,而显得格外整齐划一。

姿態卑微到了极点,仿佛面对降临凡间的神祇。

这三人,便是家族生存下去的全部希望和倚仗。

“老夫……在此,宣布一件重要之事。”

黄天狗强撑著虚弱无比的身体,身形上前一步。

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上,出现御水灵剑。

无比艰难地缓缓托起这柄水光瀲灩、灵气逼人且象徵黄家最高权柄的御水灵剑。

剑身在些许法力注入下,发出轻微的、如同流水叮咚般的嗡鸣之声。

“此乃御水灵剑,我黄氏一族的掌舵传承信物。”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异常清晰、沉重。

每个字都仿佛带著千钧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掌舵,即为家族之核心、仙人之核心。”

“是船只航行在惊涛骇浪之上的罗盘。”

“是指引全族前行的唯一指路明灯。”

“掌舵的命令,全族上下除仙人外,不得有违!”

“而今,正值家族危难復兴之非常时期。”

“虑及老夫力不从心、恐难再胜任等诸多缘由……”

他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了全场那些惊愕的目光。

最终定格在站在身边、神色复杂的黄天龙身上。

“老夫经深思熟虑、慎之又慎,决意將御水灵剑与家族掌舵之重任正式转交给天龙!”

“即日起,天龙就是我黄氏一族的第三任掌舵。”

“凡我黄氏族人,见剑如见人,需谨遵其號令。”

“不得有误!”

黄天狗无比清晰地说完,將手中那柄御水灵剑。

无比郑重地、缓慢地递出。

“天狗!感谢你的信任与重託!”

“家族,今后便放心地交予我吧!”

“我必殫精竭虑,带领家族重现昔日荣光!”

黄天龙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眼底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和狂喜。

双手稳稳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接过眼前那柄梦寐以求的御水灵剑。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清晰地感受著剑柄传来的那种温润又蕴含著强大力量的触感。以及那背后代表的权柄分量。

此刻的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意气风发。

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场族人,最后那道锐利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停在面无表情的黄飞虫身上。

嘴角抑制不住向上扬起,勾起一丝得意、试探与难以捉摸的弧度。

“飞虫。”

黄天狗做完这一切后,整个人仿佛都萎顿几分。

他又缓缓转向一旁的黄飞虫,从空间戒指中取出那枚流线型造型、表面流光溢彩的梭形法器。

正是御水飞梭。

“飞虫你虽成仙不久,但连番血战,捨生忘死。”

“为家族立下汗马功劳,家族亦需奖励。”

“这件攻防一体、遁速无双的御水飞梭。”

“自今日起就交由你执掌,望你善用之。”

“多谢天狗前辈。”

黄飞虫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上前接过御水飞梭。

儘管心中十分地不爽,但御水飞梭还是要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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