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动作带著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安原政雄站在原地,背对著滨崎峻,胸口剧烈的起伏著。

希望被点燃后又立时掐灭的感觉,比持续的等待更加折磨人。

那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兴奋感消退后,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疲惫和挫败感。

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都市永恆的背景噪音。

滨崎峻默默的站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著安原政雄僵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

自己跟隨安原政雄多年,从未见过自家大哥如此失態,如此被逼到悬崖边缘。

与此同时。

帝国酒店另一间豪华套房內。

耀威猜,这个泰国毒梟,同样度过了坐立不安,心浮气躁,等待的三天。

他严格遵从了石川隆一的指令,从之前藏身的安全屋搬到了这家象徵著身份与地位的帝国酒店。

对方承诺会给自己一个明確的安排和交代。

只不过,自他耀威猜入住之日起,石川隆一就貌似石沉大海,再无任何音讯传来。

没有电话,没有访客,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这种被完全蒙在鼓里,不知缘由,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对於耀威猜这种习惯了发號施令,行动果决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他並非缺乏耐心,在丛林里伏击敌人或者等待毒品交易时,可以像猎豹一样潜伏数日。

只是,那种等待是有明確目標的,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风险与收益清晰可见。

而现在的等待,却充满了不確定性。

耀威猜不知道石川隆一的真实意图,不知道等待的尽头是机遇还是陷阱。

这种对未知的焦虑,正在迅速消耗他本就不算太好的耐心和脾气。

“到底在搞什么鬼!”

耀威猜烦躁的一把扯开系得规规矩矩的领带,將领结拉松,大概这样才能让胸口那股闷气顺畅一些。

他在铺著厚厚羊毛地毯的宽敞客厅里来回踱步,步伐沉重而凌乱。

昂贵的阿富汗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却吞噬不了耀威猜脸上越来越浓的焦躁。

他无数次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手指悬在拨號键上,想要直接打给石川隆一问个明白。

但每次,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平静无波的眼神,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令人忌惮的潜在能量。

耀威猜见识过石川隆一情报能力的可怕,也隱约感觉到对方与日本某些深层次权力网络的联繫。

这种顾忌像一根无形的韁绳,勒住了他衝动的心,强行將那股兴师问罪的怒火压了下去。

奈何,这种反覆的克制与压抑,像在不断往一个高压锅里充气,怒火和怨气积攒得更加旺盛,隨时可能爆发。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真把我颂堪当成可以隨意摆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了吗?”

耀威猜骤然停下脚步,对著装饰华丽却空无一人的客厅低吼,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算你有通天的背景,也不能如此戏耍我!”

终於,在第三天晚上,窗外的东京湾已被夜色和灯火点亮。

耀威猜估算著时间,觉得石川隆一应该已经结束了大学的课程,回到了位於港区的老宅。

他再也按捺不住胸腔內那股快要炸开的憋闷和疑虑。

耀威猜大步走到电话机旁,不再犹豫,迅速拨通了那个他牢记於心,却从未主动拨打过的號码,石川老宅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莫西莫西。”

一个年轻,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正是石川隆一。

面对这个熟悉的声音。

耀威猜的声音下意识的提高了几分,带著压抑不住的火气和连日积累的急切,发出质问。

“石川先生!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帝国酒店等了整整三天了!整整三天!您到底有什么安排?”

“如果不需要我,或者您改变了主意,请直说!我明天一早就退房离开东京!”

电话那头,石川隆一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暂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跟著,一种拥有奇异,安抚人心的声音响起。

“颂堪先生,请稍安勿躁。让你等待,自然有等待的理由。这並非无意义的消磨。”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诱惑:“最迟再有两天,最多两天,你就会见到你一直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一直承诺给你的那个机会。”

“机会?”

耀威猜愣了一下,满腔的火气被这个关键词暂时压下去了一些,被强烈的好奇心所取代。

“什么机会?石川先生,请你说清楚!”他不想再被模糊的承诺所打发。

石川隆一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著沉甸甸的分量,敲打在耀威猜的心上。

“一个能让你,以及你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真正在日本这块土地上站稳脚跟,摆脱目前这种半地下状態,並且未来能在更广阔的市场中,获取难以想像的巨大利益的机会。”

耀威猜紧紧握著听筒,陷入了沉默。

石川隆一的话,精准的击中了他內心最深处的渴望。

耀威猜之所以损失人手后,还冒险继续留在日本这个而言危机四伏的地方,不就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彻底打开日本市场局面,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契机吗?

石川隆一虽说行事神秘莫测,令人难以捉摸,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实际损害过自己的利益。

耀威猜开始权衡利弊。

是继续发泄不满可能导致前功尽弃,还是再忍耐这最后两天,去博取那个巨大的可能性?

想到此处,耀威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將胸中的鬱结之气也一併排出,勉强压下了心中翻腾的焦躁和疑虑,下达最后通牒。

..好吧,石川先生。我就再信你一次。希望两天之后,您能给我一个明確,不再打折扣的交代。”

“放心。”

石川隆一的回答仍旧简洁有力,宛然一切尽在掌握。

然后,不等耀威猜再说什么,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咔噠一声轻响,隨即是忙音。

石川隆一掛断了电话。

另一边。

港区石川老宅一如往昔的静謐。

书房中。

石川隆一手中的电话听筒落定。

他倏然抬眼,望向窗欞之外,身影看上去要被那无边无际的漆黑夜色近乎浸没。

耀威猜的焦躁和最后通牒,完全在石川隆一的意料之中。

他甚至能精確的预估到对方耐心耗尽的大致时间点。

这通电话,与其说是耀威猜的质问,不如说是石川隆一等待的一个信號。

通过耀威猜这面镜子,他能够间接的印证,642號房间里的那两位客人,其心理承受能力应该已经被熬煮到了极限。

对於安原政雄那种老谋深算,习惯掌控局面的人来说。

三天的被动与信息隔绝,足以让他的自信產生动摇,判断力出现细微的偏差,乃至情绪积累到爆发的临界点。

熬鹰需要火候。

火候不足,鹰野性未驯。

火候过了,鹰则可能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石川隆一深知其中的分寸。

现在,火候差不多了。

再继续晾下去,安原政雄那条老狐狸可能真的会因极度失望或感到被羞辱而心生退意,或者带著怨气返回神户,那就不符合接下来的布局和利益了。

他石川隆一需要的是,適度敲打,心有忌惮,同时又能看到巨大利益而不得不合作的伙伴,不是一个被彻底激怒的敌人。

是时候,收线了。

石川隆一从容的转身,优雅的拿起电话听筒,拨打了帝国酒店的总机號码。

“请帮我转接642號房间。”

帝国酒店。

642號房间。

时间仿佛在安原政雄接起那通错误的惊喜电话后,再次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希望就如曇一现,留下的空虚感更加深刻。

那刺耳的铃声余韵似乎依旧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与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就在绝望即將再次彻底吞噬一切时。

铃铃铃!

电话铃声,再一次毫无预兆的持续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

安原政雄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条件反射般的又一次將听筒贴紧耳朵。

他的心臟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隨即又以更猛烈的势头撞击著胸腔。

听筒里,短暂的两秒沉默后,传来了一个带著歉意的年轻声音。

“莫西莫西,请问是安原政雄先生吗?”

这个声音!

安原政雄脑海中那根紧绷了整整七十二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嗡的一声,鬆弛了下来。

但隨之而来的並不是狂喜,而是虚脱的疲惫感。

不过,他凭藉数十年在黑道沉浮中锻链出的强大意志力,在短短一两秒內,强行將所有的疲惫解脱,屈辱和愤怒等复杂情绪死死压了下去。

安原政雄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恢復了惯有,威严和沉稳的语调,明知故问。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石川隆一闻声公式化的抱歉道:“安原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石川隆一“”

o

“最近几天一直在跟隨教授封闭研究一个涉及跨国法律的紧要课题,资料庞杂,討论激烈,忙得昏天暗地,差点忘记了时间。”

“直到刚刚才突然想起与安原先生的约定,实在是严重失礼,还请安原先生多多见谅,海涵。”

法学课题?封闭研究?忘记了时间?

安原政雄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骗鬼呢!这种敷衍的藉口,恐怕连初出茅庐的小混混都不会相信!

但他能怎么办?难道能直接撕破脸,冷笑著戳穿对方的谎言。

“別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早就发现我们了,你就是故意晾著我们,玩心理战吗?”

不能。

绝对不能。

因为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结底,是他安原政雄聪明反被聪明误,玩了那出替身试探,理亏在先的把戏。

石川隆一现在装作刚得知自己秘密抵达东京,並且以学业繁忙而疏忽了接待,已然给足了面子。

儘管,这面子像是对方隨手施捨的,带著怜悯的意味。

可,安原政雄唯有打落牙齿吞进肚子里。

这就是他唯一的选择,必须咽下这份屈辱,配合对方把这齣戏演完。

安原政雄强行压下心头翻涌,如岩浆般滚烫的复杂情绪,故作大度,露出违心的笑容。

“石川先生哪里的话!您太见外了!学业要紧,正事重要!你们搞研究的,一旦投入进去,废寢忘食是常事,完全可以理解!”

“我们这边一切都好,不著急,您真是太客气了。”

石川隆一从善如流:“安原先生能如此理解,真是让我汗顏,也鬆了一口气”

之后,他话锋一转,乾净利落的进入了正题。

“那么,为了弥补我的疏忽,如果安原先生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整,我会准时前往帝国酒店,拜见安原先生,我们就此当面详谈,不知您意下如何?”

终於来了!

安原政雄的眼睛猛地一亮,仿佛在漫长无尽的黑暗隧道中看到了出口耀眼的光芒。

“好!石川先生果然快人快语!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十点!那我就在这里,扫榻以待,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明天见。”

“明天见。”

通话结束。

听筒里传来了规律的忙音。

安原政雄放下话筒,转过身,目光看向一直屏息凝神,心臟提到嗓子眼的滨崎峻。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如释重负的情绪,以及大战將至的凝重和紧张。

房间里瀰漫的气氛,已经从焦灼的等待,转变为临战前的肃杀。

安原政雄没有再说话,他迈步再次走到那扇窗前。

窗外,东京的夜景依旧璀璨夺目,无数的灯光如同星辰般闪烁,勾勒出这座庞大都市冰冷而华丽的轮廓。

安原政雄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影挺直,类似一尊重新注入了力量的雕塑。

三天来的所有焦躁不安,疑虑屈辱,剎那间被强行压制提炼,化作了燃料,点燃了他胸中沉寂已久的斗志和狠厉。

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如刀,精光闪烁,宛如即將出鞘的利刃。

石川隆一....

安原政雄在心中默念著这个名字,有忌惮,有愤怒,更有誓要看清对手真面目的决绝。

明天,就在明天。

是人是鬼,是龙是蛇,终要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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