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坊,县衙二堂的直房內。
“含章先生来了,请坐吧。”见到张维楨走进来,杨士科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满脸的颓丧,一副身体快要被掏空的样子。
含章是张维楨的表字,语出《周易·坤卦》“含章可贞”之句。
张维楨轻飘飘的坐了,“杨大人,何至如此忧愁?”
杨士科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今日我去防御使署和李大人、牛大人商议拜香教之事,先生所言不错,这桩差事还是落到了我们襄京县的头上。”
这种又麻烦又没有什么油水的事情,必然是能往下扔,就往下扔,落到杨士科的头上,也是张维楨早有预料的事情。
当下轻声说道:“兵宪李大人和府尹牛大人,可曾说要要拨下点粮餉,助县里平乱?”
“呵。”杨士科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若是有银子,本官也不至於如此颓丧。李大人不仅没有半分银子,反而连连催促我县里儘快筹措南北两营的粮草!”
听杨士科这么说,张维楨都有点吃惊了。
把拜香教的这些烂事,一股脑的全都扔给县里,不给银子也就算了,还要伸手要钱,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杨大人,最近又无战事,南北两营又新败不久,至少要休整半年方可再战,兵宪为何如此催逼?”张维楨有点想不明白。
杨士科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两眼,面色复杂的低声说道:“兵宪李大人说,北方最近有消息传来,说大顺……我大顺永昌皇爷的大军,已於三月中进抵居庸关。”
张维楨一下子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南方人,从未去过京师,但是居庸关对於京师防卫来说意味著什么,他们还是相当清楚的。
李自成正月间在西安正式称帝以后,隨即亲率大军,开始东征。
一路上势如破竹,除在个別地方遭遇抵抗之外,大同、宣府等地的官兵可以说望风而降,兵锋很快就抵达了直隶。
只不过从二月份开始,北方消息断绝,就再也没有官方权威的消息传来。
有小道消息说,永昌皇爷已经进了北京,也有的说,大顺和明朝官军还在激战当中。
李之纲说大顺官军已经占领了居庸关,应该不是隨便说说而已。
杨士科和张维楨虽然如今在为大顺效力,但他们毕竟都是从明朝时期成长起来的读书人,这时听到这种大厦將倾的消息,心中都是五味杂陈,复杂得很。
“先生应该知道,居庸关往南再无险隘,京师旦夕可至。”杨士科继续语气复杂的说道:“兵宪李大人说,朝廷京师之前多次被韃子围逼,也不是那么好攻破的。此时也许还在激战当中,如果这样的话,永昌皇爷可能就会调兵增援。而如果京师被攻破的话,那么我大顺要天下一统,必定会召令各地,向南方进军。”
听杨士科这么一说,张维楨也算是明白了。
不管大顺的军队有没有打下京师,襄京城里的这南北两营,接下来可能都要动一动。
如此一来,粮餉的事情,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杨彦昌和路应標这两个人,被留在襄京,没能跟著大军行动,本来就错过了从龙入关的机会,如果永昌皇爷真的定鼎燕京的话,接下来的仗只会越打越少,再不抓紧时间搞点事情出来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了。
这个时候不论是杨士科还是张维楨,都想著这天下不是大顺就是大明,从来没有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
“襄京县一带,几年內多次被兵,粮草筹措本就困难,早稻又尚未成熟,这些李大人他们应该都知道的。”张维楨嘆道:“民力凋敝,一味催逼的话,恐怕会酿成民乱。”
杨士科也点头说道:“这次拜香教聚眾为乱,虽然是妖人妖言惑眾,但归根结底,还是与催征有莫大的干係。李大人和牛大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大顺以武开国,以武人为尊。即便李大人贵为兵宪,在杨將军和路將军面前也是说不上话的。”
李之纲自从年初的郧阳之败以后,威信大损,对於杨彦昌和路应標的要求,根本不敢討价还价,更不要说提条件,只能一味顺从。
否则的话,拜香教的那些妖人,南营北营当中,隨便出点人马,就可以轻鬆平定了。
只不过这个要求,李之纲是绝对不会提的,提了也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杨士科和张维楨两个人一阵长吁短嘆,除了感慨做官艰难,做附郭县的官更难,做大顺附郭县的官更是难上加难之外,也没有太好的法子。
又聊了几句之后,张维楨问道:“大人今日去防御使署,可曾提起设置巡城兵马司的事情?”
“本官如何不提?”杨士科放下茶盏说道:“我將昨日韩千总的话,在防御使署內又说了一遍,李大人和牛大人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兵宪李大人,当即决定让本县仿照明廷京师五城兵马司的设置,全权筹措此事。”
说到这里,杨士科苦笑道:“他兵宪李大人既不给钱,又不给粮,本县还能如何筹措?不过只有封官许愿而已!”
“有官身也足够了。”张维楨趁机说道:“我观那位韩千总,既无武將之跋扈,又无文臣之酸腐,乃是非常之人!今日他与老夫谈话之时,虽然漫天要价,但他最看重的还是官身和名分,对於粮餉之事,反而並未一再坚持。”
杨士科一听韩千总只要官身不要钱,心中鬆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坐直了身体,颇感兴趣的问道:“含章先生刚从韩千总的驻地回来,以先生观之,韩千总的部属,是否堪用?”
“唔……”张维楨捋著山羊鬍沉吟道:“是否堪用老夫不敢打包票,但以我观之,韩千总的手下令行禁止,对付拜香教的妖人应该不成问题。对了,只是缺乏武器,今日我临走之前,韩千总还千叮万嘱,让老夫务必请襄京城里的各位大人,发些武器下来。”
“这个……府库里面倒是有前明官军留下的武备,但兵宪大人未必肯给。”听说韩千总手下还能用,杨士科很是兴奋,但听说还要找上面要武器,他又有点犹豫。
兵宪大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杨士科现在对和李之纲打交道实在是有点怵得慌。
一看到杨士科遇事缩头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张维楨连忙提高声调道:“杨大人,我的杨大人啊,咱们现在可依仗的只有韩千总一人,他为我等卖命,没有武器又如何杀敌?兵宪大人既然让县里平拜香教之事,又同意了让大人负责筹建兵马司的事情,总该要有所表示。府库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南北两营用不上的,拿一些出来,又不需要兵宪大人钱,有何不可?这件事情,请杨大人无论如何要在兵宪大人面前据理力爭。”
“那……好吧。”杨士科也知道张维楨说的没错,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他对於能够从李大人那里要来多少东西,一点底气也没有。
只是他如今能够凭藉的,也確实只有韩復了,想了想,又说道:“韩千总既然武备匱乏,不如將韩千总昨日送我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奉还,要他实心操练,这样一来,拜香教妖人若是真要起事,咱们胜算也更大一些。”
张维楨本来正端著青瓷茶盏,小口小口呷著茶汤呢,一听杨士科的话,连连摆手,大声说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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