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巨大而沉重的黑布,压在了台儿庄的上空。

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冷漠地注视著这座即將被鲜血浸透的古老运河城。

城外,一片死寂。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片黑暗的掩护下,数以万计的、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正在像野兽一样,舔舐著伤口,积蓄著力量,等待著黎明时分,那致命的一扑。

城內,同样紧张得令人窒息。

空气中,除了硝烟和尘土的味道,还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由恐惧和死志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

韦珍和她的“麻雀”小队,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们像一群真正的幽灵,利用陈墨提出的“水路”,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外那片错综复杂的河网之中。

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们能否回来。

陈墨站在北城的城墙上,心,一直悬著。

这还是他第一次,將自己的“理论”,直接应用於一场关乎別人生死的实战之中。

他提出的那些建议,听起来天乱坠,可到底有没有用,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如果因为他的建议,导致韦珍她们全军覆没……这份罪责,他承担不起。

“先生,天凉,披件衣服吧。”

周大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將一件还算乾净的军大衣,披在了陈墨身上。

“不用想太多。”他似乎看穿了陈墨的心思,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菸草熏黄的牙,“俺们这些当兵的,从穿上这身皮那天起,就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了。死,是早晚的事。能多拉一个鬼子垫背,就是赚了。那个桂军的女娃,是个好样的,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她信你,俺们也信你。”

陈墨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周大山是在安慰他。

“去看看弟兄们吧。”周大山说,“大战在即,您这个『神仙』,去给他们说几句话,比长官训话还管用。”

陈墨跟著周大山,走下了城墙。

战壕里,掩体后,残破的民房中,到处都是蜷缩著的、沉默的士兵。

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喧譁。

大多数人,都在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武器。

那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伙伴。

更多的人,则是在写信。

或者说,是写遗书。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识字。

只能请阵地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化人——通常是学生兵或者像陈墨这样的认字的人来代笔。

一个角落里,瘦猴正蹲在一个年轻的学生兵面前,一边比划,一边用他那带著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口述著:

“……爹,娘,儿子不孝,怕是……怕是回不来了……你们別想我,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家里的那头牛,你们留著自己用,別卖了,开春了,还得靠它犁地……告诉翠,让她……让她別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说到最后,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年轻士兵,再也忍不住,將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另一个角落,一个满脸胡茬的西北大汉,正在给他的婆姨写信。

“……俺没啥文化,也不会说好听的。俺就想告诉你,俺想你了,想娃了。俺出来当兵,就是想让娃以后能挺直了腰杆做人,不像俺们这一辈,净受欺负……要是俺回不去了,你就把俺那把打了二十年铁的锤子,掛在咱家墙上。娃长大了,你就告诉他,他爹,不是个孬种,是个爷们儿!”

陈墨静静地听著,看著。

他的心,像被无数根细针,反覆地穿刺著。

这些,就是歷史上,那些冰冷的伤亡数字背后,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最真实的华夏男人。

他们不善言辞,他们文化不高,但他们用最朴素的语言,最真挚的情感,书写著对家人的眷恋,和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

他走到一个靠在墙角,独自擦著大刀的士兵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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