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忘记了慕容良的狼狈身份,只想立刻拉著这个年轻人探討这“神犁”的奥妙之处。

“刘木匠!”刘福一声威喝,瞬间浇灭了老木匠的热情,

“庄主只让你按图打造!没让你问东问西!管好你的斧凿便是!此图乃是庄主家传秘宝,被这贱奴偷窥了去!你休要多嘴!”

“家传秘宝?偷窥?”刘木匠脸上的激动僵住,隨即化为难以置信。

老木匠活了大半辈子,在刘家庄这潭浑水里沉浮,如何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管家这是要夺功?还是要把这画出神图的小子往死里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触及刘福那阴冷警告的眼神,又硬咽了回去。

他只是一个匠人,一个依附刘家庄生存的匠人。

他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这个带来“神图”的年轻人。

“是···刘管家···”刘木匠的声音带著暮气。

他不再看慕容良,转身走到木料堆旁,开始仔细挑选坚韧沉重、纹理顺直的上好硬木——柞木或槐木。

他动作依旧沉稳,但那份发现新知的激动火焰,已然熄灭。

“你!”刘福又指嚮慕容良,对旁边两个家丁命令道,

“把他押到隔壁柴房关著!刘木匠若有不明之处,只准他隔著门缝指认图纸!敢多说一句废话,立刻打断腿!”他又转向刘木匠,补充道,

“刘木匠,你只管按图做!做得好,庄主有赏!若做不出来,或者做出来不好用···哼,你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起折腾了!”

赤裸裸的威胁!

老木匠佝僂著背挑选木料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

“···晓得了!”

慕容良被粗暴地推进了隔壁一间堆满杂物和乾柴的阴暗小屋。

门“哐当”一声关上,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门缝透进些许作坊的光线,以及外面传进来的刘木匠的嘆息和拉锯凿木的声音。

他背靠著柴禾堆坐在地上,浑身的伤痛和疲惫片刻间將他淹没。

暂时安全了,但危机远未解除。

刘福的杀意如悬顶之剑,隨时都可能落下。

作坊里,斧凿之声响起,沉闷而单调。

刘木匠选好木料,用墨斗线弹出基准线,拿起沉重的斧头开始粗劈木胚。

每一次斧头落下,都带著千钧之力,木屑纷飞。他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憋闷和无奈。

当需要確认图纸上某个关键结构的尺寸比例,或者犁评凹槽的具体深浅时,他才会走到柴房门口,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指著图纸上相应的位置,用极低的声音问:

“此处···当留几分?”

慕容良立刻凑到门缝另一边,强打精神,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

“犁评凹槽,深半寸,宽三分,间隔一寸···”

“犁梢与犁底夹角,约莫四十五度···”

慕容良的解释清晰扼要,直指核心力学原理和操作便利性。

刘木匠在门外默默听著,浑浊的眼睛里,智慧的光芒时隱时现。但他不敢回应,不敢讚嘆,甚至不敢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只是听完后,沉默转身,回到工位,继续他沉重而精准的劈砍凿削。

每一次无声的交流,都隔著冰冷的门板。

一个倾囊相授,一个心领神会,却又不得不装聋作哑。

作坊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阴影中,刘癩子抱著膀子,三角眼盯著柴房的门缝和刘木匠的一举一动。

他奉刘福之命,全程监视!

任何一点可疑的交流,都会成为他邀功请赏、甚至借题发挥的由头!

斧凿之声,声声入耳!

木屑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飞舞。

一件凝聚著超前智慧与古老匠心的器物,就在这沉默的压迫、贪婪的覬覦和冰冷的监视之下,在老木匠布满老茧的手中,一点点显露出它超越时代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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