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里面,那个被油纸包著的、只吃了半个的肉包子,已经彻底干硬,边缘甚至泛起了一点青色的霉斑。

她將它拿了出来,用纸包好,扔进了墙角的纸篓。

然后,她坐下,铺开稿纸。

笔尖落下。

写的,不是俄文,也不是中文。

是一行行冷静而优美的,高等数学的语言。

她在重建那个“非线性补偿函数”。

从第一性原理开始。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需要她的全部脑力,全部心神。

夜,一寸寸地,深了。

灯光,將她的影子,牢牢地钉在墙上。

孕吐,像一只被惊醒的恶兽,在她胃里,疯狂地衝撞。

她一次又一次地放下笔,衝到墙角,剧烈地乾呕。

又一次又一次地,用冷水拍著脸,回到桌前。

当陆津言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她趴在桌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孕吐而蜷缩成一团,肩膀在无声地颤抖。

桌面上,稿纸散落一地。

那盏他亲手换上的、光线柔和的磨砂灯泡,將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侧脸,照得让人心碎。

空气里,瀰漫著令人心悸的气味。

他手里的牛奶和鸡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牛奶溅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狼藉的、刺眼的白。

陆津言僵在门口。

那股混杂著酸腐和机油味的空气,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见了。

看见她蜷缩在那张松木书桌前。

她单薄的脊背剧烈地弓起,每一次无声的乾呕,都让她的身体的抖动。

那盏他亲手换上的、光线柔和的磨砂灯泡,此刻却將她脸上那层近乎透明的苍白,照得无所遁形。

桌上的稿纸,散落一地。

那些他看不懂的俄文字母和公式,爬满了她的战场。

这不是他认识的林姝。

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言辞犀利、气场全开的女王。

不是那个在灯下冷静翻译、笔下生风的特聘顾问。

这是一个被痛苦彻底击垮的纯粹的病人。

他胸口那股被压抑了数日的疲惫和杀气,被眼前这一幕,撞得粉碎。

他终於动了。

军靴踩过地上的狼藉。

他三步並作两步,衝到她身边。

一股滚烫的、属於活人的热度,从她身上传来。

他伸出手,那双常年握枪、布满厚茧的手,在离她肩膀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可以拆解一枚最复杂的水雷,可以在漆黑的深海里判断敌舰的方位,可以在枪林弹雨中下达最冷静的命令。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触碰一个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怀孕的女人。

就在这时,林姝的身体软了下去,从椅子上,向地面滑落。

陆津言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断线。

他猛地俯下身,长臂一伸,在她滑落的前一秒,將她打横抱了起来。

很轻。

轻得,像一捧没有重量的羽毛。

怀里的身体,滚烫得嚇人。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坚硬的胸口,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太阳穴上。

她的眼睛紧闭著,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陆津言抱著她,高大的身体,第一次,因为怀里这微不足道的重量,而感到了僵硬。

他没有再犹豫。

他抱著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那扇门。

他没有关门。

屋里那盏炽白的灯,和那台依旧在“嗡嗡”作响的风扇,连同那一地狼藉,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拋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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