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的笔尖在纸上飞速地移动。

沙沙的声响,是这间四十平米小屋里唯一的声音。

陆津言就坐在她旁边那张木凳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像一座山。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林姝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些纠缠的电路图和西里尔字母构建的迷宫里。

这不是翻译。

这是战爭。

一场在方寸稿纸上进行的,无声的阵地攻防战。

对方用信息的壁垒和技术的陷阱,构建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块最薄弱的砖,然后,一击致命。

她的笔尖,时而迅猛,写下一长串令人眼繚乱的推导公式。

时而停顿,在某个关键的电路节点上,画下一个小小的、带著问號的圈。

她完全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一个由纯粹的逻辑和数据构成的、没有情感,也没有温度的世界。

桌上那碟被陆津言细心剥好的橘子,她没有碰。

那缸温水,她也没有喝。

她的大脑,正在將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疯狂地榨取,燃烧。

陆津言看著她。

看著她那截因为低头而露出的、脆弱的脖颈。

看著她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不懂那些纸上的鬼画符,但他看得懂她脸上的专注,和那份专注背后,正在被急速消耗的生命力。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军用手錶。

指针,正一格一格地,走向晚上十点。

他成了她的钟。

一个计时的,冷酷的,没有感情的,钟。

林姝的笔尖,在一个复杂的积分公式下,停住了。

她找到了。

那条隱藏在无数冗余数据里的,致命的,信號泄露路径。

就是这里。

只要能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滤波矩阵,就能將那些隨机噪点,压缩到百分之三以下。

但建立这个矩阵,需要一个最关键的参数。

一个关於深海温跃层声速变化的,经验常数。

这个常数,苏联人没有给。

他们把它,藏起来了。

林姝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她需要更多的原始测试数据,需要从那些看似无用的背景噪音里,反向推算出这个常数的大致范围。

她的笔尖,再次落下,在稿纸的空白处,飞快地列出了一系列新的、更加复杂的矩阵方程。

“时间到了。”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很近,很沉,带著一种不容商量的决断。

林姝的笔,没有停。

她的思路,正处在最关键的节点,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无法被轻易剎停。

“再给我十分钟。”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著一丝因为高度专注而產生的、不耐烦的沙哑。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伸出手。

他没有去碰那些稿纸,而是直接,握住了她手里的那支笔。

他的手,乾燥,温热,布满了硬茧。

那份触感,强行將林姝从那个纯粹的逻辑世界里,拽了出来。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笔。

“鬆手。”他说。

林姝抬起头。

她对上了他的脸。

灯光下,他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她无法反抗的,固执。

这是他们的契约。

他给了她战场,但战场的规则,由他制定。

林姝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鬆开了。

那支英雄钢笔,被他抽走。

战爭,被强行中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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