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閒缩在木门后头,两只手扒著门缝,眼珠瞪得溜圆。

头顶天色沉得像是泼了墨。

雨点砸在苇席棚顶上,噼里啪啦响得人心慌。

雨星不时从门缝里溅进来,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眼见著门前那条道,眨眼就变成了浑黄河。

水面上飘著烂菜叶、破草鞋,还有不知哪家衝出来的夜壶。

津门卫,每逢夏汛便是这般光景,可今年这雨势,比往年还要骇人。

“乖乖!这哪是下雨,分明是天河决了口子!”

陈閒嘟囔了句,不禁想起今早《益世报》上,那行触目惊心的字:

“南运河水势已涨三丈有余。”

他当时只当是报馆夸大其词,如今瞧这阵势,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不好啦!南边堤防全垮了!”

邻舍赵麻子趟著齐腿深的水回来,一张麻脸嚇得煞白,

“洪水衝著津浦铁路去了,杨柳青那段铁轨早泡了汤!”

陈閒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大哥陈壮一早就往那个方向,码头上工去了!

这念头刚起,就听隔壁马家媳妇哭天抢地,说是灶坑里咕嘟嘟冒浑水。

眼瞅著土墙一块块往下掉渣。

几家娃娃不知愁,还蹲在炕头上拿木盆当船划,嘻嘻哈哈闹得正欢。

可陈閒哪还笑得出来?

巷子外哭嚎声此起彼伏,有人骂龙王爷吞了他的庄稼,有人哭喊屋塌了。

这哭声混著暴雨声,吵得他心口揪成一团。

“大哥该不会叫洪水困在路上了吧?”

陈閒望著白茫茫的雨幕,心头突突直跳。

“二哥也没回来,”陈崢一早去津善学堂,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

想起二哥今早出门时,还笑著说傍晚回来,会捎带芝麻烧饼。

陈閒的眼眶不禁发热。

正想著,忽听得哗啦啦的趟水声,由远及近。

透过门缝一看,竟是大哥陈壮浑身湿透,赶了回来。

陈閒慌忙开门,但见大哥裤腿挽到膝盖,浑身上下滴著泥水。

“大哥!”陈閒忙递过布巾,“码头上咋样了?”

陈壮抹了把脸,水珠甩得满地都是:“河漂子都漫上三號码头了!工头嚷著歇工,俺是蹚著水柱子回来的。”

他环顾四周,眉头一拧,问道:“老二呢?还没影儿?”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外头雨势更猛了,苇席顶棚突然漏下一注水,正浇在土炕沿上。

陈壮骂了句“狗日的天”,抄起瓦盆接水。

陈閒慌慌张张扯出几件破衣裳要堵漏,却被大哥喝住:

“先顾下头!快把粮食瓮挪到炕上!这雨再这么下,咱这窝棚非得餵了王八!”

两人七手八脚拾掇家当。

陈閒扒开墙根浮土,摸出藏著的半袋棒子麵,面袋已经泛潮。

陈壮撬起三块青砖,掏出油布包著的工钱,微微一晃,袁大头叮噹响。

这是他们兄弟仨半年的嚼穀。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哭嚷,原是马家叫水泡塌了半拉墙,一家老小缩在炕角哭嚎。

“作孽哟!”

陈壮望著窗外白茫茫一片,“南运河一决堤,西沽这片洼地就得餵王八!

老二要是在学堂还好,地势高,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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