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上，姓陈之人百有余，周阳不知道小陈默划掉这个名字时，是否还残留著一丝血脉深处的悸动，还是仅仅如同擦去一个无关紧要的错字。
但他不敢问。有些伤口，揭开即是二次伤害。即使，伤害的只是陈默年幼时期的一个记忆体。
后续，小陈默用寥寥数语，平静地勾勒出一个足以將任何成年人逼疯的诡异世界。
一切的起点，是那张与回收站爷爷的合照。照片上的亲昵毋庸置疑，可他脑海中关於这位老人的一切，却只剩下一片打磨得光滑无比的空白。像是有人用最精细的砂纸，將他相关的记忆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抹除了。
后来，在学校里，他注意到几个空座位。同学们的谈论依旧热闹，却无人提及那些缺席者的名字，仿佛那几个位置生来就空著。老师的点名册也跳过了那些名字，眼神毫无波澜。
明明——
他们的课本还歪歪扭扭地塞在桌洞里，练习本的名字清晰可见。
可其他同学、老师，却像是他们从未存在过。
唯独他，小陈默，像一个出了bug的监控探头，固执地记录下“此处应有其人”的空洞和违和感。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製作那份“遗忘名单”。他趴在小凳子上，凭藉著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將所能想起的每一个名字，用力刻写在本子上，仿佛这样就能对抗那无形的擦除。
然而，第二天他就发现，名单的第一页上，竟凭空多出了几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以为是自己昨夜昏沉写错，用红笔狠狠划掉。
第三天，更多的“错误”出现了。前面的页码里，又冒出了他不认识的人名。
那一瞬间，小陈默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不是昨天的他写错了，是今天的他……忘记了。
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遗忘”，像无形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刷著他的记忆沙滩，带走一个又一个他曾熟知的身影。
小陈默试图向周阳描述那种感觉，“就像……就像看电视！里面的人正说著话呢，突然『唰』一下没了！可电视里的其他人和声音……还在继续演！好像根本不知道少了个人！”
他抬起苍白的小脸，墨黑的眼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最可怕的是，別的观眾都觉得节目没问题。只有我……只有我觉得……那里本该有个人啊！”
周阳听著这用稚嫩嗓音讲述的、比任何鬼故事都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很难想像，这小傢伙是如何在如此诡异绝望的环境中，坚强地存活下来。
但小陈默的故事里，还缺了最惊悚、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所以……”周阳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极度沙哑，“你是……怎么把这些人的『消失』和『死亡』，划上等號的？”
小陈默的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本能地向身后更浓重的黑暗里缩去，仿佛那样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他沉默了近十秒，周阳几乎能听到他细微的牙关磕碰声。
“我……我看见……”他终於开口，努力想让声音平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剧烈的颤音，“我看见……雨衣怪人……杀、杀人了。”
“但……但我却不记得……他杀的是谁了。”这句话里带著极致的茫然。
“明明……明明前一秒，他还在和我说话……声音就在我耳边……很著急地让我快跑……”他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可当他就倒在我面前……血……流出来的时候……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了……”
“看不清？”
“嗯！”小陈默点点头，眼泪终於无声地滚落，“他的脸……像掉进水里的画……糊掉了……然后……越来越淡……最后……就……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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