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案牘库。

这里是整个衙门最阴暗、最潮湿、最无人问津的地方。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散发著纸张腐朽和霉菌混合的气味,能让活人活活憋死。

吴谦就坐在这片故纸堆的中央。

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摆著三份卷宗:《宰相府李景遇害案》、《镇国將军府穆云汐涉案卷》、《西市王麻子自焚案》。三份卷宗,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努力挺直腰杆,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捏著一份卷宗,眼睛盯著上面的字,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镇定,长风说,要镇定。我就是个鱼饵,只要不动,就不会死。”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

一个脚步声,从库房外传来。

吴谦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他硬是咬著牙没叫出声。

来人是都察院的左僉都御史,王承。一个以清流自居,天天在朝堂上以弹劾人为乐的铁嘴刺头。此人既看不上李纲的圆滑,也瞧不起穆將军的刚愎。

“吴主簿,真是辛苦了。”王承走进来,看著满室尘埃,用袖子捂了捂鼻子,脸上却掛著一副“与民同苦”的悲悯表情。

“王大人。”吴谦艰难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感觉自己的膝盖在打架。

“不必多礼。”王承摆摆手,目光落在那三份卷宗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本官听闻,吴主簿不畏强权,將此三案並查,实在是……我辈楷模啊。”

吴谦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僵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李相丧子,穆將军爱女心切,此案早已不是单纯的命案,而是权臣相爭的利器。可怜我大乾律法,竟成了他们攻訐彼此的玩物!吴主簿,你若有任何需要,我都察院,必定为你撑腰,定要將这朝堂上的污浊,一扫而空!”

他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吴谦听得心惊肉跳,这哪里是来撑腰的,这分明是想把他当枪使,去捅那两个马蜂窝。

他想起侄子的话:“该喝茶喝茶,该发呆发呆。”

於是,吴谦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並不存在的茶叶末,然后“滋溜”一口,发出了响亮的喝茶声。

王承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他滔滔不绝了半天,对方的反应,就是喝了口茶?

“吴主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隱?”王承试探著问。

吴谦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著他,仿佛在问:“你谁?你刚才说什么了?”

王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窝囊的九品主簿,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是愚钝,而是深不可测!他一定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你的那点心思,我全看透了,別来这套虚的。

“咳……既然吴主簿胸有成竹,那本官就不打扰了。”王承乾笑两声,灰溜溜地走了。

看著王承的背影,吴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端起茶杯,发现手抖得连杯子都快端不住了。

“这鱼饵,当得也太他娘的嚇人了。”他小声嘀咕。

……

吴家小院。

顾长风面前,也摊著一张纸。

那是魏明派人送来的,按照他的要求,画出的那个假乞丐的肖像。画师的功力很好,將那人懒散的神態,襤褸的衣衫,都画得惟妙惟肖。

顾长风的目光,却停留在那乞丐拄著的那根木棍上。

木棍很直,通体暗沉,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磨损的痕跡,顶端还有一个新茬,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折断不久。

“叔母,您看这根棍子,像不像咱们家后院那棵枣树的树枝?”顾长风忽然扭头,问正在院里洗衣服的刘氏。

刘氏探过头看了一眼,撇撇嘴:“不像。咱们家枣树枝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哪有这么直的?再说了,这顏色也不对,黑不溜秋的,看著就硬。这要是打在人身上,一棍子下去,骨头都得断。”

顾长风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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