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寂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大乾皇帝李世昭的手,很稳。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著手里的供词,那几张薄薄的纸,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像一尊万古不化的冰雕,威严,且冷漠。

可跪在地上的陈景云,却感觉整个御书房的温度,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下降。

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了。

这比雷霆之怒,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当君王连愤怒都懒得表现出来的时候,那才意味著,事情已经严重到了,无法用情绪来衡量的地步。

陈景云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著地面上那光滑可鑑的金砖,汗水顺著他的额角,一滴一滴,砸在金砖上,洇开一小滩水跡。

终於,李世昭看完了。

他没有把那份供词扔在地上,也没有把它拍在龙案上。

他只是,轻轻地,將它重新合拢,整齐地叠好,放在了龙案的一角。

仿佛那不是一份足以顛覆国本的谋逆铁证,而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关於秋收的奏摺。

“陈景云。”

皇帝的声音响起,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

“臣在。”

陈景云的身体猛地一颤,声音嘶哑。

“这份供词,除了你们三人,还有谁知道?”

皇帝问的,不是案情,不是太子,而是这个。

陈景云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是帝王心术。

在处理问题之前,先要控制住问题的扩散范围。

“回陛下,此事,只有臣,大理寺卿裴宣,以及大理寺顾问顾长风三人知晓。审讯室內的书记官和侍卫,已被裴卿下令,暂时隔离看管,任何人不得接触。”

陈景云不敢有丝毫隱瞒。

“顾长风……”

皇帝的指尖,在龙案上轻轻敲击著,发出“篤,篤,篤”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陈景云的心臟上。

“他似乎,总能给朕带来一些……惊喜。”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陈景云的后背,瞬间又湿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说顾长风有经天纬地之才?那是在夸耀自己举荐有功。

说顾长风只是侥倖?那是在贬低钦差卫队,贬低他自己。

在天子面前,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选择沉默。

“这个影六,是东宫『影子部队』的统领之一。”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招供,太子私自倒卖军械,囤积钱粮,安插眼线,甚至……为谋逆做准备。”

杀死李景,嫁祸穆家,挑起宰相与將军的爭斗,都是太子一手策划。”

那个替死鬼『乞丐』,是羽林卫指挥使张赫的亲戚,太子原本打算,让张赫来背这个黑锅。”

皇帝每说一句,陈景云的头,就低一分。

这些,都是供词里的內容。

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带著一种让人灵魂战慄的冰冷。

“陈景云,你信吗?”

皇帝突然问道。

陈景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信?那就是说,他相信太子谋反。这是在逼皇帝杀子!

不信?那他今夜,冒著死罪,星夜进宫,举著这份供词,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是在欺君!

这是一个死局。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架在悬崖边上的人,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也是万丈深渊。

“臣……臣……”

陈景云的嘴唇哆嗦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朕问你,你信,还是不信?”

皇帝的声音,陡然加重。

那股冰冷之下,终於透出了一丝,属於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陈景云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闭上眼睛,像是认命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臣……信。”

说完这两个字,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已经做好了,下一刻,就被拖出去砍头的准备。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久到陈景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皇帝的声音,才再次幽幽响起。

“朕,也信。”

陈景云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

他看到了皇帝的脸。

那张威严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说不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失望。

那不是一个君王,对一个臣子的失望。

而是一个父亲,对一个儿子的失望。

“朕的儿子,朕自己清楚。”

皇帝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了窗边。

他看著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漆黑的夜色。

“他从小,就聪明,也很有野心。朕一度以为,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只可惜,他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的野心,也太大了。”

“大到,连我这个父亲,都容不下了。”

皇帝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嘲,一丝悲凉。

“他以为他做的那些事,很隱秘,朕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安插的那些人,很忠心,朕都看不见。”

“他太小看朕了。”

“也太高估他自己了。”

皇帝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了陈景云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疲惫和失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属於大乾天子的,绝对的,冰冷的,理智。

“这件事,到此为止。”

皇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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