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城的光辉,总像一层镀金的慵懒,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眼皮上。魔法编织的光晕在象牙白塔的尖顶流转,把紫晶色的天幕都染成了融化的白银。空气里浮动著那种永恆不变的芬芳——星露混合著浓郁奥术能量的甜腻气息,连穿城而过的风都像是裹著最上等的丝绸,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哪一场动輒数小时的贵族閒谈。--
在这里,时间是最廉价的货幣。他们穿著银线刺绣的长袍,在水晶拱廊下踱步,谈论著新绘製的捲轴,或是爭论哪支弦乐队的《月影赋》更贴近上古韵律。笑声像风铃般清脆,却又刻意掐著尾音,连欢愉都得端著那份该死的优雅体面。
我靠在家族塔楼的露台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银纹。下方庭院里,我的兄长们正用附魔长剑演练著仪式化的剑术。银亮的剑尖破开空气,发出悦耳的嗡鸣,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而非真正的搏杀。他们的笑声顺著风飘上来,灌进我的喉咙,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又在发呆,凯兰萨斯?”
父亲奥伦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著他一贯的温和。这位晨星勋爵的银髮已如初雪,紫眸里盛著与银月城相衬的从容。深蓝色长袍上,那颗代表著我们家族的徽记——一颗拖著长尾的流星,在魔法光线里微微发亮。
我没有回头,目光仍钉在远处那些浮空的魔法灯上。那些凝固的光点,像被琥珀封住的萤火虫,勾勒出这座城慵懒到近乎腐朽的轮廓。“在看风,父亲。”
“风有什么好看的?”奥伦多走到我身边,顺著我的视线望去,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庭院里的兄长们。“你的兄长们在练习击剑。再过几周就是银月议会的秋季宴会了,你该多和同龄人走动走动,凯兰萨斯。”
“没必要。”我的声音很轻,却带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坚决。银月城的社交?那些空洞的笑脸和更空洞的言语?它们比最复杂的奥术公式更让我窒息。
父亲嘆了口气,我能感觉到他想拍拍我的肩膀,手却在半空停住了。他对我,总是带著这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星咏者的话你还记得吗?”他的语气里混杂著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的奥术亲和度,是晨星家族千年难遇的。你的灵魂与魔法的共鸣强度,连议会那些老傢伙们都惊嘆不已。”
这份“恩赐”,曾像灼热的烙铁,几乎將我的童年烧成灰烬。
记忆里的大部分时光,都困在铺著天鹅绒的病床上。银月城被魔法屏障滤过的柔和光斑落在我苍白的手背上,都能让皮肤泛起刺痛的红疹。宫廷法师们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晃动,水晶球的光芒明明灭灭,那些术语至今还在我脑中迴响——“元素紊乱”、“灵魂过载”、“魔力潮汐反噬”。我的呼吸脆弱得像琉璃,一丝情绪波动就能引发撕心裂肺的咳嗽,连最温和的月光都能成为让我彻夜难眠的酷刑。
兄长们会隔著屏风,向我描绘永歌森林的葱鬱;母亲会把浸透安神草药的手帕轻轻放在我枕边;而父亲,总是坐在床边,用他指尖流淌的温和魔法,笨拙地梳理著我体內那隨时可能爆裂的能量洪流。那时他总说:“再等等,我的小流星,你的灵魂只是还没学会容纳这份光。”
我等了太久。直到那场席捲边境的猩红热病。
三天三夜的高烧,意识在无尽的黑暗和焚烧的烈焰中沉沦。梦里,无数破碎的光带像毒蛇般缠绕著我,要將我的灵魂从这具孱弱的躯壳里生生扯出。我听到穿透云层的尖啸,看到银月城洁白的塔尖在暗影中崩塌,滚烫的、带著铁锈腥气的液体溅在我的脸上……
当我终於睁开眼,冰凉的月光正落在睫毛上,真实得令人心悸。侍女的惊呼刺破了寂静,父亲衝进来时,他紫眸中那份失態的狂喜是我从未见过的。“你挺过来了!凯兰萨斯,我的孩子,你活下来了!”
自那日起,纠缠我多年的病痛竟如晨露般蒸发无踪。我能奔跑,能沐浴阳光,甚至能握住那柄曾让我痛苦万分的附魔长剑——那些狂暴的魔法能量,突然变得温顺如家犬。家族里都说这是星神庇佑,是我的灵魂终於与天赋和解。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场高烧里……被彻底替换了,或者说,被撕裂了。
那些模糊的碎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睡梦中,我看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色平原,骷髏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绿火贪婪地舔舐著天空。有一把剑,剑身流淌著不祥的暗色光晕,剑柄镶嵌的宝石如同凝固的污血,每一次挥动都伴隨著万千灵魂被碾碎的尖啸。沉重的脚步声,成千上万,像闷雷碾过大地,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这些碎片,隨著年龄增长,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劣质的油画被反覆涂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狰狞。
我看到一位金髮的王者倒在水晶台阶上,胸口被刺穿,面前是把怪异的武器碎片,他最后的目光凝固在燃烧的宫殿穹顶——那是奎尔萨拉斯的心臟,日怒神殿!我看到那把暗白色的魔剑刺穿了某个光芒万丈的核心,它爆裂时溅起的火,在我梦里留下灼痛的印记,经久不消。而最让我窒息、每一次惊醒都冷汗浸透睡袍的,是太阳井的画面:那片滋养了我们数千年的神圣源泉,正被浓稠得化不开的暗影吞噬!黑色的、带著腐朽气息的藤蔓从湖底疯狂蔓延,曾经璀璨如液態阳光的金色泉水变得浑浊不堪,空气中瀰漫著令人作呕的死亡甜腥……
我试图告诉父亲,告诉议会的法师,告诉任何可能听进去的人。
“父亲,我看到太阳井……”
“我的孩子,”奥伦多总是温柔地打断,为我披上披风,仿佛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童,“你是不是读了太多上古战爭的捲轴?太阳井有最强大的魔法屏障守护,连阿曼尼巨魔最恶毒的血咒都无法靠近分毫,没人能伤害它。”
“法师阁下,那些军队……”
“凯兰萨斯少爷,”宫廷首席法师推了推水晶眼镜,语气礼貌得像在解释一个常识错误,“预知未来是极其罕见的天赋,且从不会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呈现。或许您该暂时远离那些过於沉重的史诗传说?”
贵族聚会上,我偶尔鼓起勇气提及那些画面,换来的只有压抑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嘲笑。
“听说了吗?晨星家的小儿子又讲他那套怪梦了。”
“嘖嘖,那场高烧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你看他那副样子,总皱著眉头,像颗隨时要掉下来的流星,焦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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