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夏,京城的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將整个城池罩在其中。內阁衙署后院的老槐树虽枝繁叶茂,投下大片浓荫,却挡不住空气里的燥热——更挡不住朝堂暗处涌动的风波。

程一言刚在奏报上籤下“准行”二字,周文彬便捧著一叠厚重的奏摺走进来,脚步急促,额头上的汗珠顺著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匯成一滴,砸在青砖地上。

“大人,这是近三天收到的弹劾奏摺,您得赶紧看看。”

周文彬將奏摺放在案上,声音压得很低,

“大多是退休的旧臣递上来的,还有几份是鲁王、楚王他们通过宗人府转呈的,语气都挺冲。”

程一言放下硃笔,指尖在奏摺上轻轻一拂,触到的宣纸还带著翰林院特有的油墨味。

最上面一份奏摺的封皮上,“请罢新政疏”五个字格外刺眼,落款处写著“前內阁首辅臣申时行”。他翻开奏摺,申时行的字跡工整却带著几分凌厉,字里行间都在指责新政“违背祖制,扰乱纲常”:

说蒸汽抽水机“以铁器撼天地,引不祥之气”,导致去年江南多雨;说海贸债券“与民爭利,竭泽而渔”,让商户沉迷投机,荒废本业;甚至连科学院教授西方数学、几何,都被说成“弃圣贤之学,奉夷狄之术,败坏天下学风”。

后面几份奏摺更是大同小异。前兵部尚书霍冀在奏摺里弹劾“水师扩建靡费国库”,说十艘蒸汽战船了一百万两白银,足够养五万边军,如今荷兰人已求和,再建水师纯属“浪费民財”;

江南士绅联名递上的奏摺,则抱怨“水泥修路破坏祖坟风水”,说苏州到杭州的公路修到一半,挖了三十多座古墓,“惊扰先祖,恐招天谴”。

“申时行倒是閒不住。”

程一言冷笑一声,將奏摺扔在案上。申时行退休三年,一直住在苏州老家,靠著之前积攒的俸禄和田租过著清閒日子。

去年盐引债券发行时,他就曾私下散布“朝廷会赖帐”的谣言,被万历帝下旨斥责后才收敛。如今见新政越发红火,国库收入翻倍,百姓日子好转,竟又联合旧党跳出来反对,显然是不甘心自己的“祖制之学”被新政取代。

更让他在意的是藩王的奏摺。

鲁王朱寿鏞、楚王朱华奎、蜀王朱宣圻联名上书,请求万历帝“恢復藩王岁禄旧制”,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新政削减藩王开支“不孝不敬”——前两年为了支持水师建设和科学院研发,朝廷將藩王岁禄削减了三成,还收回了部分閒置的藩王土地,分给无地农民耕种。

当时藩王们虽有不满,却也没敢公开反对,如今有了旧党撑腰,竟开始联合起来反扑。

“大人,还有件事。”

周文彬犹豫了一下,又递上一张摺叠的纸条,

“都察院温大人让人送来的密报,说申时行上个月偷偷去了兗州的鲁王府,两人在书房密谈了三天,期间连王府的下人都不准靠近。

另外,楚王最近一直在联络其他藩王,说是要『为宗室谋福利』,实则是想借著反对新政,逼朝廷恢復他们的特权。”

程一言展开密报,上面的字跡是温纯特有的瘦金体,记录得十分详细:

申时行去鲁王府时,带了一个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是“江南织坊的上等丝绸和五百两白银”;

楚王则派亲信去了蜀王府、代王府,承诺“若能逼朝廷恢復岁禄,定当与诸位王爷共享利益”。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大明开国以来,藩王享有“高岁禄、免赋税、占土地”的特权,朱元璋规定“皇子封王,岁禄万石”,还允许藩王在封地圈占土地。到了万历年间,全国藩王已有三十多位,岁禄总额每年超过千万石,占国库田赋收入的一半还多。

而且藩王们只知享乐,不事生產,大量土地被閒置,百姓却无地可种——这也是前两年朝廷削减藩王岁禄、收回閒置土地的原因。

可藩王们早已习惯了特权,如今岁禄被减、土地被收,自然心生不满。申时行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联合藩王反对新政,想借藩王的势力逼朝廷放弃改革,重新回到“重农抑商、固守祖制”的老路上去。

“必须儘快破局,不能让他们联手。”

程一言站起身,走到掛在墙上的大明地图前,手指在鲁王封地兗州的位置上停留——兗州位於运河沿岸,是南北漕运的重要节点,去年蒸汽商船通行后,兗州的粮食、煤炭能通过运河快速运往江南,粮价降了两成,百姓都得了实惠。

而且鲁王朱寿鏞虽贪財,却也懂得“趋利避害”,只要让他看到新政能带来的好处,未必不能爭取过来。

他立刻让人去请李之藻和温纯。半个时辰后,两人先后赶到內阁。李之藻刚从泉州港回来,身上还带著海腥味;温纯则刚处理完江南的举报案,脸色还有些疲惫。

“李大人,你立刻动身去兗州,面见鲁王。”

程一言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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