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黄雀在后、大梦一场
“石老?”林渡略微放鬆警惕,“您这是?”
石崮笑了笑,笑容里带著无尽的沧桑与疲惫:“明日,我便要下山了。”
他走到不远处的石木桌椅,將酒葫芦放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想著邻居一场,临走前,找你喝一口。坊里的灵酒喝不起,这是我自己酿的土酒,呛嗓子,但够烈。”
林渡默然,取来两只粗陶碗。
石崮费力地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呛鼻、带著土腥味的酒气瀰漫开来。他给林渡倒满,自己也满上一碗。
“小子,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石崮端起碗,浑浊的眼睛看著林渡,“你眼里有光,有股狠劲,像极了当年的我。”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烧喉,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平復,苍老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可是啊……没用的。”
他声音沙哑,带著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仙凡之隔,那是天堑!是规则!非人力可违逆!我当年不信,拼尽所有,甚至得了百宝阁青睞,结果如何?”
他拍了拍空荡荡的裤管,笑声悽厉而苦涩,“碎脉断腿,苟延残喘!连做个痛快凡人都不能!”
“百宝阁养著我,不过是养个念想,骗尔等做著修仙梦的求道者!”
他盯著林渡,语气变得急切而诚恳,“听我一句劝,小子!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吧!以你的心性和武艺,回到凡俗世间,何处不能逍遥快活?娶几房娇妻美妾,享尽人间富贵,岂不比在这仙门脚下做螻蚁、最终化为枯骨强上万倍?
求仙……求仙……哈哈,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他的话语,敲击著修仙路上最血淋淋的现实。
林渡静静听著,並未反驳,也未赞同,只是默默饮了一口那烈如刀割的土酒。
待石崮情绪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且坚定:
“石老,您走过的路,跌的跤,小子看在眼里,敬在心中。”
“但,您的路尽了,不代表所有人的路都尽了。”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石崮的残躯,看到其当年悍勇冲关的不屈神魂。
“天堑虽深,终有桥可渡;规则虽严,未必无隙可乘。他人做不到,不代表我林渡也做不到。”
“逍遥凡尘固然是好,但非我所愿。”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之所求,非是富贵安逸,而是挣脱枷锁,掌控自身命运!是去看那山巔之上的风景!是求那长生久视的超脱!此心此志,百死无悔!”
“若前方真是十死无生,林某转身便走,绝不犹豫。但既有一线之机,哪怕微渺如星火,林某也必要用这双手,去爭上一爭!劈出一条路来!”
字字鏗鏘,如金铁交鸣,带著一股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道心!
石崮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那双年轻却燃烧著熊熊火焰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同样不顾一切、向天挥拳的自己。
他沉默了许久,眼中的劝诫、悲凉、不甘……渐渐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释然,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嘆息。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脸上露出一丝似哭似笑的表情,“你说得对……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走。我这般废人,又有何资格劝人回头呢……”
他仰头,將碗中残酒一饮而尽,烈酒灼心,却仿佛浇灭了他最后一点执念。
他从怀中摸索了半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递给林渡。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色泽暗淡、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土黄色符籙。
“这……是当年百宝阁给我保命的东西,『后土护身符』,能硬抗练气后期一击。
可惜,我没用上,也……用不上了。”
石崮笑了笑,笑容里带著无尽的沧桑与落寞。
每每振作精神时,从前那破关失败的大恐怖就仿佛跨越时空长河而来,使人痛不欲生。
这最后的念想,罢了!
“如今我要下山了,过普通人的日子,或许娶个粗手大脚的婆娘,生几个娃……这玩意儿,留著也无用。”
他將符籙塞到林渡手中,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
“送给你了。若……若他年,我石家后代中,真走了狗屎运,出了个有灵根的娃娃……而你小子,若真有造化,爬了上去……”
他顿了顿,自嘲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下去:
“呵……看我说的什么浑话,我这般废物,子嗣又怎么可能有仙缘呢?痴人说梦,痴人说梦啊……”
他不再多说,起身拄拐,缓缓行去。
背影佝僂而萧索,融入清冷月光之中,仿佛一个时代最后的余烬,悄然熄灭。
林渡握紧那枚尚带余温的符籙,望向深沉的夜空。
求仙路上,多少血泪,多少不甘,皆如梦似幻。
而他的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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