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声不高,却字字森寒,那“打死”的意味,已不言自明。

邢夫人一旁以帕按唇,似劝非劝:

“弟妹消气,哥儿许不是故意的,年轻骨嫩,经不起…”

话虽如此,眼底那点看热闹的光却掩不住。

满屋丫鬟婆子得了严令,互递眼色,终硬著头皮围拢上前,见贾琰独立沉静,竟一时踌躇,不敢动手。

纷乱之中,无人留意角落里的黛玉。

她初来便逢此祸事,脸白如雪,纤指紧绞衣角,贝齿轻咬下唇,望那场中瞬间眾矢之的的清瘦少年。

见他孤身立在眾人汹汹怒目之下,身形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想起自己孤身寄人篱下的境遇,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酸楚。

然而,处於风暴中心的贾琰,却只垂手而立。

面色犹带病气,身形依旧瘦弱,可眉宇间气度,已迥异往常那低眉顺眼之態。

无惊无惧,无慌无措。

只静立原地,目光沉静地对上那些或怒或惧或冷的视线,仿佛眼前这喊打喊杀的阵仗,与己毫无干係。

……

且说荣庆堂內乱作一团时,荣国府荣庆堂东路书房却另是一番光景。

贾政正与初至京师的贾雨村分宾主落座,小廝奉上茶来。

书房內炉火正暖,墨香淡淡,与前头喧囂恍如隔世。

贾政虽素来端方,此刻面对旧日妹丈举荐、又刚护送外甥女前来的贾雨村,面上也勉强挤出几分客套:

“雨村兄一路辛苦。小女黛玉年幼失恃,多赖兄台护送方能抵京,贾某在此谢过。”

贾雨村忙欠身还礼,言辞极是谦恭:

“政公言重了。此乃晚生分內之事,岂敢当谢。林小姐兰心蕙质,一路甚是安稳。只是晚生见小姐似有不足之症,还需好生將养才是。”

他言语得体,目光却不露痕跡地扫过书房內陈设,心下自有盘算。

二人正寒暄间,忽听外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不等通报,门帘“哗啦”一声便被撞开!

只见贾环气喘吁吁闯了进来,髮髻歪斜,锦衣沾污,带著哭腔尖声道:

“老爷!不好了!琰哥儿要被打死了!就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喊著要立时打死!”

贾政正端茶欲饮,闻此言手猛地一抖,茶盏“哐当”落在炕几上,溅湿衣袍。

他先是一愕,隨即怒气冲顶。

既气后院妇孺闹出不堪动静,更气贾环在外客面前失仪!

“放肆!”

贾政猛拍案几,霍然起身,脸色铁青:

“胡唚什么!没看见有客在么!”

贾环被吼得一哆嗦,语无伦次:

“真…真的!宝玉见了林妹妹就恼了,把自己那玉摔了!琰哥儿伸手去接,没接稳,玉就碎了!老太太气背过去,太太说要打死琰哥儿出气!”

“什么?”

贾政一听“通灵宝玉”被摔碎,眼前一黑。

那玉的来歷他是略知一二的,关乎宝玉性命,更关乎贾府运数,岂是等閒!

一旁的贾雨村早已站起身,面露恰到好处的关切,拱手道:

“政公,家中既有要事,晚生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目光却飞快扫过震怒的贾政和嚇哭的贾环。

贾政此刻也顾不得礼仪,强压著怒火对贾雨村匆匆一揖:

“家教不严,让雨村兄见笑了。恕贾某失陪。”

说罢铁青著脸大步外走,厉声吩咐:

“取我大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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