殮房果然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来过的,都说凉。

荒牧以前不以为然,现在算是略有体会。

当你掀开白布,露出一张亲友的脸庞,凉意自然会从心底油然而生——

除了老头,夫子和师娘算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关心他的人。

荒牧也难免关心师娘的死因。

“前后分开不到半个时辰,怎么会...”

思索间,荒牧就要伸手,查探一下尸体的伤口。

然而刚伸出手,便被老头出言打断。

“住手!不必查探了,没有任何伤口。”

“那她是怎么死的?”

荒牧诧异,並联想到那个毫无徵兆死去的小孩。

“祟!”

顿了顿,老头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如果你会望气术,你就会看到她现在浑身沾满黑气,如果你刚才伸手触碰到她,那黑气就会顺著手爬满你全身,半个时辰內,你也会跟著死去。”

荒牧一怔。

不管是不是老头危言耸听。

他动作上,倒是触电般收回了掀著白布的手。

听起来,好像一种通过触碰传播的必死诅咒。

老头没解释什么是祟,但师娘的死因已经明了。

原来如此——

小孩没来学堂前就沾染了祟,在学堂时正好祟发身亡,然后师娘伸手查探过小孩的尸体,师娘也沾染上了祟...

荒牧吐了吐舌头。

他以前就觉得老头不简单,但没今天如此感受直观。

注意到荒牧的小表情,老头面露自得:“整个小镇,能知晓祟这种东西的,恐怕不超过两人。”

“明天就不超过一人啦。”

老头一怔。

隨后反应了过来。

——这小子还真是时刻惦记著,明天一定要把他送走...

不过老头並无慍色,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而面露期待。

“那就让咱看看,你如何给爷爷准备棺材本的。”

荒牧看了眼安祥的师娘。

他觉得可以將触之必死的师娘,利用起来!

对於当铺看到那个欠他银子的人,荒牧原本还担心,能不能安稳的要到银子。

现在有了触之必死的师娘,荒牧有十成把握,必能安稳的要到银子。

事不宜迟,荒牧煮上麂子肉,就去当铺找那个欠他银子的人。

正准备出门时,忽然冒出了一个疑惑。

荒牧指著安详的师娘:“既然祟通过触碰传播,那她是谁送来殮房的?”

老头语气平淡:“有两衙役巡街,刚好遇到她突然倒地,確认死亡后便抬了过来。”

话音刚落,又有两名衙役火急火燎地衝进殮房。

“老东西,快去看看,我大哥二哥怎么好端端就突然断气了?”

来人焦急万分,对著老头嘶吼道。

老头始终躺在竹椅上,眼皮都懒得抬起,只是简单的拋出一句话:“那你们查探过没有?”

“当然,无论是心肺还是口鼻,我们都亲手查探过了,找不出一个伤口!”

对方不知,老头只是想確认,两人有没有触碰过尸体。

得到答案后,老头冷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站在一旁的荒牧,也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著两人。

一个传染俩,俩个再传俩。

这就是祟!

两人见老头无动於衷,驀然怒火中烧。

“老东西,要是弄不清我俩哥哥怎么死的,你也陪著去吧!”

威胁落入耳中,荒牧皱眉。

以老头的声望,整个小镇会用这种口气和老头说话的,估计也只有这兄弟四人。

讽刺的是。

这兄弟四人,当初也是老头收养,並將之养大。

最后还是靠著老头的举荐,才得以进入公廨。

成为衙役后,尝到了权力的点点甜头。

开始嫌弃糟老头没能力让他们更近一步,关係也隨之渐行渐远。

或许在其眼中,他们四兄弟才是亲人,老头不过是餵养白眼狼的工具。

呵,他荒牧平生最为厌恶忘本之人。

既然如此,荒牧改变主意,老头的棺材钱就让这两人来买单!

心里的算盘敲定,只见荒牧开口解释:“这是祟...”

但话刚脱口,便被老头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老头先是瞪了荒牧一眼,隨后朝两人开口:“先把人抬到公廨大院,一会我过去看看。”

见老头服软,两人留下一声冷哼,才肯离去。

待得两人离去,老头脸色骤变。

“你可知道,一个好端端的人,要是知晓自己半个时辰內將死去,会在死前干出何等出格的事?”

“真是不知人心毒,你要是告诉他们中了祟,他们必然当场顺手拉你垫背!”

荒牧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老头如此生气。

不过听著老头的责骂,他心里反而有股暖意。

亲情么...

待老头气消了些许,却见荒牧露出白灿灿的牙齿。

“你这老东西確实该死,不过只能被我亲手送走,別人不行!”

“而且,你误会我了。”

老头被气笑了,而后一怔。

荒牧眸子微眯——

整个小镇加上他荒牧,不超三人知晓什么是祟。

很明显,他对外完全可以胡诌祟的危害,然后誆骗两人把银子带在身上。

毕竟衙役月俸八百文,平时身上可没有什么银子。

不过荒牧没有解释原因,反而追问:

“如果一个人中了祟,那他触碰过的物什会沾染黑气吗?”

老头眉头一挑,似是看穿荒牧心中所想:“你想等祟发作后,用工具摸走那两人尸体上的银子?”

荒牧不答。

老头冷笑:“呵,中了祟的人,没死前黑气只会传染人。死后接触过的物件也会沾染黑气,触碰者虽不致命,但少说大病一场折寿数年。”

闻言,荒牧猛地看向师娘身上那块白布。

他刚才还掀起来过!

“放心,她身上那块白布,隨我殮尸多年,也养出了丝丝別的气,可以暂时隔绝黑气侵染。”

荒牧鬆了口气。

这黑气著实可怕,一个不慎,间接触碰都得付出惨重代价。

为了几两银子,大病一场、折寿数年。

这代价,確实不值得。

老头似是给荒牧泼了盆冷水,慢悠悠嘲讽道:“所以,你最好趁早打消摸走银子的念头。”

然而,却见荒牧嘴角居然再次勾起。

“您老...又误会我了。”

语罢,只见荒牧在老头错愕的目光中,大步朝外走去。

殮房毗邻公廨。

荒牧出了殮房,转个弯便来到公廨大院。

今天公廨有四个人值勤。

两人安祥的躺著,两人悲愤的站著。

见荒牧走来,两人不耐烦道:“那老东西什么时候来?”

荒牧没有著急回答,他扫了一眼院中死去的两人,对另外两人再次重述:“这是祟。”

不出所料,两人皱眉反问:“什么是祟?”

荒牧一本正经:“我也是听说,中了祟的人可能会无伤暴亡,我来是为了提醒两位哥哥,多带点碎银在身上。”

“为何?”

“听说碎银可以除祟,碎碎平安...

毕竟四位哥哥经常混在一起,难免...”

“你小子莫不是故意来咒我们?”

老四听后正要发作,却被老三一把扯住,往寢舍直奔而去。

毫无疑问,这是去取碎银了。

比想像中还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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