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那双黑底金丝的云龙纹靴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每一下都好似踩在眾人悬起的心尖上。

许多文臣武將的后背都湿透了,朝服连著冷汗,黏黏的粘在身上。

谢晦径直走到殿门口,看了一眼外面毒辣的日头。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空旷的大殿,他笑道:“今日的朝会,很有意思。”

大臣们面面相覷,不知所谓。

“苏尚书。”他忽然点名:“朕记得,你一年前才刚把自家的小女儿送入宫中,当时苏卿说让她在宫里学著伺候朕与贵妃,於是朕將她封为昭仪,是想叫她学著为朕与贵妃排忧解难。”

被点到名的苏尚书苏奕,也就是苏锦兮和苏锦禾的父亲,连忙出列,跪倒在地:“是,臣惶恐。”

“惶恐什么?”谢晦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忍:“朕觉得令爱很好,很有精神。”

他顿了顿,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苏尚书苏奕魂飞魄散的话。

“来人。”

“传朕旨意。”

“苏昭仪,不敬上位,德行有愧,著废去妃位,贬为官奴,即刻送往军中,犒赏三军。”

犒赏三军。

这四个字比任何酷刑都更恶毒,更具侮辱性。

对於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曾经身居高位的嬪妃来说,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苏奕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苏锦兮做了什么,也不知这件事是否还有迴旋的余地。

但如若陛下到最后都不曾改变心意,那他苏家就会沦为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的笑柄。

到时候不光是他的女儿苏锦兮完了,他的苏家也会完蛋。

而大殿中的其他大臣,更是嚇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早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是真的疯了。

或者说,他们谢家人根本就都是疯子。

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朝堂制衡,也不在乎什么前朝后宫的联繫。

他只在乎自己的喜怒。

只可怜了那位苏昭仪,不知无意间办了什么蠢事,竟触碰到了这个暴君的逆鳞。

谢晦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根本不在意殿下跪著的心思各异的臣子,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瘫软在地的苏尚书,而是径直走出了养心殿。

“摆驾御园。”他淡淡道。

*

御园的湖边已是一片混乱。

闻讯赶来的侍卫和几个太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於把『昏迷不醒』的孟沅从水里捞了上来。

她浑身湿透,素白色的宫装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玲瓏的曲线,墨发如海藻般散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眉目紧闭,不省人事。

孟沅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演戏的天赋。

奥斯卡影后舍她其谁。

孟沅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颁了个奖,並且决定回到现代后就去横店闯一闯。

苏锦兮手中的团扇在掌心慢悠悠的摇著,卷面上绣著的彩蝶隨著她的动作轻轻晃著。

她瞥了眼岸边的那片忙乱,原本因孟沅落水而有些慌乱的心早就被她自个儿哄得重新又安定了下来。

就算这个孟氏女死了又如何,陛下难道还真的会为了她惩戒自己不成?

陛下最厌恶的就是他们这些七宗五姓,世家大族,大不了她苏锦兮就是被关上个十天半月,等长姐与父亲为她求情。

那两个小宫女眼瞅著孟沅被捞上来,急急地奔去她身边,死死地抱著孟沅,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行了,哭丧什么,不成体统。”苏锦兮不屑:“不过只是呛了几口水,哪里就这么金贵。”

她身后的宫侍想上前请示要不要传太医,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苏锦兮得意地瞧著孟沅一行的三人,心情大悦,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回宫吧,虽然这莲蓬没采著,但这笑话已足够我与长姐讲著逗闷子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禄贵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慌忙跪下。

苏锦兮更是一惊。

陛下怎么会来?

谢晦在一眾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周身都散发著骇人的低气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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