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並非自然阳光的抚慰將林恩唤醒。而是笼罩著整个“新生之冠”宿舍区的、模擬晨曦的人造天幕缓缓亮起,柔和的金色光束透过窗口垂掛的会呼吸的藤蔓,在凝思法阵散发的乳白色微光基础上,再添上一层流动的金粉。林恩睁开眼,昨夜因高强度记忆《启路之章》条款而產生的轻微精神疲劳,已被法阵近乎完美地修復,思维如同被擦拭过的水晶般清澈。
他立刻注意到艾瑞克已经起身。不同於昨日的轻鬆隨意,艾瑞克此刻正以一种林恩从未见过的、近乎刻板的精確动作摺叠著那张柔软的白色床垫罩。他的侧脸在晨曦的金辉下显得轮廓分明,那双总是充满好奇的湛蓝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专注而略带审视的微光,仿佛在处理某种仪式祭品。他手指拂过垫罩边缘的动作,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这细微的差异让林恩心头微动——这个看似阳光跳脱的室友,或许有著另一面。
林恩没有耽搁,按照晶片制定的严密计划,迅速翻身坐起,在凝思法阵的边缘盘膝坐下(尚未激活),双手自然垂落於膝上,闭目。
“晶片,启动『星尘引导v1.0』模式第一轮练习。目標:持续感知原始粒子流5分钟以上,初步熟悉高频粒子轨跡特徵,尝试捕捉单一粒子运动路径模型。实时监控精神力波动曲线。”
【確认。星尘引导v1.0启动。辅助滤波閾值设定72%。精神波动监测启动……同步开始。】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精確的节拍器在脑海深处敲响。
精神沉入黑暗,凝思法阵带来的基础舒適感如同温床。很快,那片狂暴的、由无数细碎亮白闪光构成的信息流沙尘暴再次在意识视野中显现!速度依旧快得令人目眩!但在晶片强大的辅助“滤网”下,这次狂暴的景象被强行剥离掉大部分狂乱噪声,呈现出一种更加“有序的混乱”。林恩如同风暴中的礁石,努力保持著意识的稳固。他按照晶片的引导,强迫自己將“视觉”焦点无限缩小,不去看整体的疯狂,而是尝试锁定其中一个光点。
锁定……锁定……太难了!那些光点的运动轨跡毫无规律可言,前一秒还向前疾驰,下一秒就可能瞬间偏转甚至回溯!林恩感觉自己像在试图用筷子夹住狂奔的水银珠。精神力凝聚带来的紧绷感如同细密的钢针在不断刺入大脑皮层,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重了几分。
【警告!精神力负荷上升至53%!捕捉失败率98.7%!粒子轨跡预测模型初步建立(0.02%完成度)。推荐:降低精度要求,转向区域粒子流密度波动观测。】
林恩心中咬牙,没有接受建议。他需要难度!他尝试再次锁定一颗似乎比其他稍亮一丝的光点,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全速追踪……两秒!仅仅两秒后,那颗光点就在与另一颗疯狂轨跡交错中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存在!
“呼……”林恩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这次的尝试,精神消耗远超前夜!但晶片反馈的数据显示,虽然失败,他对那原始狂暴粒子流的“速度感”和“压迫感”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林恩,你这冥想状態看起来很……酷啊!”艾瑞克已整理完毕,正拎著一个样式奇特、布满小巧绿叶状鏤空符文的皮质挎包(显然也是储物装备),饶有兴致地观察著林恩略显疲態但目光极度锐利的样子,“那感觉……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拔河?而且那东西还挺厉害!”他的用词带著年轻人的跳脱,但眼神中的好奇是真切的。
林恩呼出一口浊气,感受著凝思法阵残余力量对精神疲惫的抚慰,扯出一个笑容:“是挺费劲的。这里的『灵韵』……脾气不太好。”他谨慎地用了一个《启路之章》上的规范术语,“想早点適应学院的节奏。”
“理解理解!”艾瑞克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不过別太拼!饭还是要吃的!走吧?”
两人离开被法阵微光照亮的203室,踏入走廊。外面已是人来人往。新生们大多脸上带著初来乍到的兴奋与一丝紧张,脚步匆匆。空气不再是纯粹的自然清新,而是夹杂著各种复杂的能量气味:远处高级阅读室飘来的、如同烤糊的金属屑又混合著墨汁的特异气息(显然是某种强效墨水),草坪上魔植粉散发的甜香与辛辣味的奇妙混合,甚至还有几个学员身上散发出的、为了提神而涂抹的烈性草药膏气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学院清晨特有的“空气浓汤”。
《寰宇星辉·法理初解》的教室,並非在城堡主楼,而是在“新生之冠”区域边缘,一座独立的三层、顶部呈半球状的银灰色奇特建筑內。建筑的弧线造型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外墙覆盖著仿佛液態水银般缓慢流动的未知金属涂层。建筑的名称正是“观星台”。其厚重、不知由何种木料打造的门扉上,用流动的星光勾勒出立体的“观星台”字样。推门而入的剎那,一股冰冷的、带著微微失重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教室內是一个巨大的阶梯状圆形空间,正中心是一个向下凹陷的圆形深坑,坑底铺著一整块纯净的、如同深邃夜空凝结般的黑色晶石地面。四周阶梯式分布的座椅也是类似材质,散发微微寒气。而最令人震撼的是整个半球形的穹顶!它不是实体,而是一片旋转流淌的、由纯粹的星光与深蓝能量构成的投影幕布!上面並非真实的星空,而是无数如同数学公式般精密运转的、由光线构成的点、线、环状结构!它们在深蓝背景上流动、碰撞、湮灭、再生!整个空间瀰漫著一种近乎绝对理性的、冰冷的宇宙法则运行气息!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更加稀薄、凝滯,每一次呼吸都带著一种莫名的压力。
“嘶……”艾瑞克也忍不住吸了口气,“这可真不是洛森镇的小课堂能比的……”
林恩同样被这冰冷壮阔的场面所震撼,晶片的声音同步响起:
【环境检测:重力微异常(向下偏移0.003g)。环境温度:13.7c恆定。空气成分:氧气含量正常,惰性能量粒子浓度极高(推测为星空投影逸散效应)。穹顶能量流分析:高度程式化星图模擬、基础物理规则(引力/斥力基础单元)交互结构动態演示模型……部分结构匹配程度不足(残缺?)。精神压制效果存在!幅度:低(学徒级)。目的:强制理性思维状態。】 这哪里是教室?分明是一个微缩的宇宙模型、一个思想的角斗场!
他们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冰冷坚硬的座椅需要適应)。陆续进来的学员们脸上都带著或多或少的紧张。几分钟后,当最后一名学员(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小女生)几乎是踉蹌著衝进来在角落坐定时,讲台位置——那个深坑中央的黑色晶石地面无声地裂开,一道身影从下方缓缓升起。
霍夫曼勛巫!
他穿著一身没有任何符文点缀、纯粹由深邃如夜幕的深灰色毛料编织的长袍,袍袖宽大垂落,面容清瘦如同山岩,沟壑纵横,一双眼睛並非普通人类的构造——眼白呈现出深邃的靛蓝色,瞳孔则如同两个缓缓收缩旋转的微小银色漩涡。那漩涡冰冷无波,凝视时似乎要將一切灵魂的波动都吸进去碾碎!他不像是教授,更像是从古老星图深处走出来的法则化身!
“肃静。”霍夫曼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陨石撞击在黑色晶石地面上,发出实质性的迴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细微的骚动。那股无形的精神压力骤然增强了一倍!
【警告!高精度精神场域启动!目標:强制集中力。建议:被动遵循场域引导,反抗无效且易引发精神反噬。】
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开场白”,宽大的灰袍袖口中伸出如同枯枝般精瘦有力的手指,朝著前方黑色的“黑板”虚按。“刷!”没有粉笔摩擦,一道纯粹的、不断自我增殖、流淌著微光的银色符文公式链条凭空被“烙印”在了原本应该是黑板的位置!
【认知屏蔽力场解除!视觉信息流接入!】 晶片突然提示。
林恩立刻明白了刚才的压抑感——这教室本身自带干扰视觉、强制“静音”思维的屏蔽力场,只有当霍夫曼开始“书写”时,真正的信息才会被允许展示!
霍夫曼那非人的靛蓝眼眸扫过噤若寒蝉的全体新生:
“第一课:《混沌帷幕下的有序星辉——论基础灵能粒子的可观测性与轨跡预测》。”
他的声音伴隨著每一个银色符文公式的出现:“你们目光所及的能量,”他指向穹顶流淌的星河,“乃至支撑你们孱弱精神驱动的『灵韵』,其根源,皆源於此——『原初灵粒子流』。”
银色的公式旁瞬间投射出立体影像:一片如同林恩冥想时“看到”的、但规模放大了千万倍的狂暴粒子沙暴!每一颗粒子都如同愤怒的蜂群,疯狂地衝撞著彼此!
“混沌、无序、近乎绝对隨机……”霍夫曼的手指向影像,声音如同宣告一个残酷真理,“这便是构成森罗界一切『神秘』与『力量』的基底本质!”
教室里一片死寂。许多新生看到那狂暴的、仿佛隨时会撕裂虚空的粒子流影像,脸色都隱隱发白,甚至產生眩晕感。这与他们想像中神秘而可控的巫术基础截然不同!太混乱!太可怕了!
“然而!”霍夫曼手指骤然下切!动作精准得像解剖刀!那狂暴的粒子流影像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区域被强行“冻结”!在这冻结区域內,几颗粒子的运动轨跡被单独標註出来——依旧疯狂,但在某种超越想像的精妙算法(晶片疯狂捕捉记录著那流动的、烙印在黑板上的银色公式)推演下,它们相互缠绕又排斥的轨跡,竟在几纳秒之后形成了一个极其短暂、微小的、规整的闭环结构!
“秩序源於混沌,源於对混沌的强行解析与约束!”霍夫曼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蕴含的绝对意志力如钢铁般砸下,“成为巫师的第一步:睁开被凡俗愚昧遮蔽的双眼,窥见混沌的狰狞真相!第二步:以意志为刀锋,撕开混沌的帷幕,在无尽无序中强行构建属於你的、可操控的秩序点!”霍夫曼勛巫非人的眼眸中银色漩涡骤然加速旋转,声音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灵魂,“在此处,感性无用!浪漫误事!唯冰冷的规则与绝对的计算,乃尔等通往力量殿堂的唯一阶梯!今日所学,即为基石!基石不牢,尔等终生皆如空中楼阁,倾覆只在弹指间!”
霍夫曼毫无停顿,立刻进入主题。他手指如笔,在黑色晶石板上继续烙印出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符文公式链,冰冷的声音讲解著原初灵粒子的特性分类(按速度、能量密度、固有频率震盪谱)、它们在宏观上如何形成不同元素亲和力(粒子流的平均频率偏向)、以及如何利用特定精神“算法模型”在混沌风暴中短暂开闢出稳定流束的技巧核心——那是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思维迷宫!
林恩全神贯注,精神力在霍夫曼刻意营造的压力场中几乎被压榨到极限!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髮。他让晶片同步记录下霍夫曼“书写”的每一个符文公式(这本身就是一种法术模型启蒙!),同步解析他的讲解,並將关键部分以高度结构化的知识图谱、动態粒子模型和思维公式链的形式,实时投射在他的意识视觉辅助区域!霍夫曼讲得如同在念诵天书,而晶片则如同最高效的同声传译,將冰冷晦涩的法理不断转化为一层层清晰的知识构架。儘管艰深无比,林恩却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极度口渴的人,在贪婪地吸收著从未接触过的甘露。
不知过了多久,霍夫曼讲述的速度微微放缓,如同风暴中难得的间歇。他冰冷的靛蓝色眼眸扫过台下的学员,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落在几个精神濒临溃散、脸色惨白、意识模糊的学员身上。他並未出声训斥,但那目光本身就带著千钧重压!那几个学员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一抖,强行打起精神。
“现在——”霍夫曼的声音如同宣告审判,“——回答我。以《界律推演》公式第三型为约束框架,当强度均等的『炎烬』粒子流(模擬火元素)与『冥川』粒子流(模擬水元素)在標准压力场下发生全频对冲湮灭,除基础熵增(蒸汽)效应外,在湮灭核心区极短时间窗口內,何种不稳定状態將被诱导?”他的问题结合了刚刚讲过的公式和推演技巧!
教室里瞬间死寂!落针可闻!刚刚被强行压榨记忆的那些艰深公式,此刻在大多数人的脑海中如同被狂风卷过的积木塔,一片混乱,根本无从著手!艾瑞克也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划著名某种符號,显然也在艰难回忆,但似乎陷入了某个推导环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林恩的手,如同出鞘的利剑,稳定而清晰地举了起来。没有犹豫,没有胆怯。
所有目光,包括霍夫曼勛巫那对非人的银色漩涡般的瞳孔,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林恩?”霍夫曼叫出了他的名字。显然,即使是这位冰冷的规则化身,也对瑟兰带回来的、引发魔力水晶异象的少年有所留意。
林恩站起身。他能感受到教室中所有的压力场似乎都叠加到了自己身上,如同无形的巨石。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脑海中晶片构建的立体粒子流模型、层层嵌套的公式链条和清晰的推导路径图瞬间点亮。
“依据界律推演公式第三型,”他的声音不大,但极度清晰,语速不快,力求精准,如同正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在標准压力场约束下,『炎烬』与『冥川』粒子流的全频对冲湮灭过程,在湮灭核心区,將导致时空结构產生『微观褶皱』。同时,两种粒子流在湮灭瞬间未被完全湮灭的、残余的高频耦合尾波(特別是处於谐振峰值的部分),將因空间结构的瞬间扭曲,以超高频隨机振盪模式形成短暂但强烈的『虚空湍流层』。此湍流层因內部粒子碰撞频率异常升高,极易在核心湮灭点外围触发微观引力奇点链。”
他顿了顿,脑海中晶片快速调整著模型参数:“因此,除了基础熵增效应外,在湮灭核心点外围极短时间內,將存在极高的概率(理论推算高於78%),诱导形成『次级湮灭奇点链爆发』。此爆发表现形式为——高强度、小范围、瞬间性的定向空间能量失衡震盪!宏观观测特徵:即爆炸衝击波!”
当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连霍夫曼勛巫都沉默了半秒。他那旋转的银色眼瞳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冰冷的星核在燃烧。台下,艾瑞克愕然地看著林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他不是震惊於林恩知道答案,而是震惊於林恩那份仿佛计算了千百遍的、冷漠到极致、没有丝毫情绪掺杂的纯粹理性推论方式!这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触深奥理论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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