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市,大青山。

偏僻无人的山咔咔里坐落著一座规模不小的煤矿矿场。

夕阳余暉中,新一轮的换岗开始,一群身穿沾满煤灰工衣的工人,正从深邃黝黑的矿洞,乘著缆车缓缓上升。

挖煤嘛,早已不是年轻人该乾的活计,年轻人更喜欢往北上广深这些大都市跑,煤矿工人这种危险係数极高,且还要佝僂著身体在又闷又热的矿井作业的工作,早就只剩下一群叔伯辈的老工人还在坚持。

也不是他们有多喜欢这份工作,一切都是为了儿女在城里能过得更好罢了。

“那个谁,谁让你把衣服脱下来的?安全守则没读过吗?出了事你负责?”

三號井的安全员眼睛很尖锐,一下就从一眾老实巴交的煤矿工人里,发现一个光膀子的年轻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训斥,一旁的矿头就狠狠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然后点头哈腰的上前,从外套內兜里拿出一包自己不常抽的硬华子,朝那年轻人派烟。

“誒唷,好侄儿你这是作甚?你爹就说说气话,你怎么还跟著这帮泥腿子下井?”

“还有啊,叔不得不说道说道你,下井归下井,这身衣服你可不能脱,不然在井下磕了碰了,可不好处理伤口,有这衣服套在外面,至少不用剐蹭一身伤不是?”

那年轻人將烟叼在嘴里,黢黑的脸庞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下次一定!”

“不!没有下次了,一个月期限已到,劳资再也不下这破井了!”

说完,他將那包华子夺走,一根一根派发到身边这些叔伯矿工手上。

下矿那个苦啊。

矿井下暗无天日,就靠几盏忽明忽暗的矿灯驱散对黑暗的恐惧。

最难受的是压力,会挤的人胸口发闷,有种深呼吸也喘不上气的感觉。

脑袋上像是带了个壳子,不仅呼吸不畅,听声音也是瓮声瓮气的嗡嗡声,一根雷管下去,能震得人心跳骤停,整个矿洞都会摇摇晃晃,叫人害怕矿洞坍塌,永埋在地底五百米的岩层中。

在这种环境下作业,就算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干,也会忍不住闷热而浑身冒汗,库库喝水。

派完一圈,烟盒里的烟只够他派完一个班的兄弟,后面还有许多一面之缘的兄弟他也顾不太上。

“待会儿回去洗澡换衣服,一人一包,算我杨帆的!”

“哈哈,小杨啊,折现吧,这么好的烟给俺抽浪费了!”

“就是,小杨你以后多听你爸的话,好好读书,以后可別再下井了,年轻人的手啊,就该去握笔桿子,而不是和我们一样,在煤灰里扒食!”

今天是杨帆下井的最后一天,他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带黑灰的唾沫,用力拍打著两个大他十多岁哥哥的肩膀。

“放心,等弟弟混出名堂了,哥儿俩跟著我混,再也不给那杨世仁挖煤了。”

两个汉子看上去很是敦厚老实,也是呲著一口大黄牙说道:“別开玩笑了,这年头钱不好挣,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还得供我两个妹妹读书呢!”

“就是,你爹也不容易,以后乖乖听杨老板的话,別和他慪气!”

杨帆瘪了瘪嘴,不好再说什么。

山里人淳朴,自己老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在这青山市一大帮子公矿、私矿里也算是有口皆碑的人物,至少该有的安全设施没少钱,该有的保险和保障,没少交过一分钱,就他认识的人评价说,是个没吃过人血馒头的煤老板。

他没和这些工人多说什么,一起去了大澡堂,那种贴著老式瓷砖,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同时可供四五十號人冲浴的大澡堂。

这样的矿井,这样的澡堂,在大青山矿业还有六座。

“小杨,你不进去洗澡?”

离矿井四五百米远,眾人才敢点燃香菸。

感受著焦油与尼古丁的冲肺感,杨帆摇了摇头:“你们洗吧,我就这样去找我爸,不装的惨一点,还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呢!”

“哈哈,这臭小子,和我儿子一个德行!”

对於这些工人来说,杨帆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不听父母管教,被送到矿井下接受苦难教育,希望他能改邪归正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每年三號井都会下去几个。

在孩子们哭过闹过以后,有不少在见过父亲这一代人辛苦挣钱后,都有过一段时间的好转,至於再以后……反正没人会把自己的孩子真的送到井下工作,也没有进去过的孩子愿意再进第二次。

唯独杨帆,他至少坚持了有一个月。

青山矿业办公楼离三號井很近,一路上他一副黑黢黢的模样,看守的保安大爷见了,也是好笑的摇头,说著老杨的孩子又顽皮了之类的话,倒没有真的拦他。

哪怕是走进电梯间,那些矿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们,见到才高三的他,也得笑著和他打一声招呼,称一声小杨老板,或者小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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