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这几天正为评职称的事闹心。

他从中戏导演系毕业六年,在实验话剧院跑了三年龙套,尔后做了三年导演助理,同期一起进院的青年演员、导演、编剧陆续评上了中级职称。

只有方言,还是个初级职称的普通导演。

因为评不上职称,每个月工资只有368块钱,在实验话剧院的家属楼里,分了一间半地下单身宿舍。

宿舍又小又潮,有时排练到后半夜,方言就在单身宿舍凑合一宿。直到某天早上醒来,发现皮带长了毛,身上起了一大片湿疹。

他不得不搬回家,和父母住在一起。

穿越一个多月了,方言依然没想到怎么破局。

前一世的方言也是个中戏毕业的导演,转行去电影圈拍过两部短片,在国际电影节上拿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

刚拿到一笔国外电影基金的投资,准备拍摄第一部商业长片,就在一场应酬中醉酒昏迷。

再睁眼,回到了1998年的京城。

方言家住在和平里的一栋单元楼,父母住在朝南的大臥室,他在朝北的小屋。

四月初的京城乍暖还寒,下午三四点更是阴冷。方言披著一件军大衣,穿著秋裤走到客厅,给院长秘书打去电话。

“喂,胡哥,我是方言。哎哎,你先別掛!”

“我知道评职称的事你说了不算,你能不能告诉我,院长到底哪天回来?”

“院长在呢?我现在就去!”

撂下电话,方言趿拉著拖鞋回了屋,穿上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套了件袖口油亮的灰色袄。

几步跑下楼,蹬起自己那辆破二八,一路叮噹乱响直奔帽儿胡同的实验话剧院。

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经过香火味道浓郁的雍和宫大街,再横穿一条胡同,远远看见小剧场的售票处。

旁边三层小楼就是实验话剧院的办公楼,院长赵友亮正在屋里低头看文件。

“院长,您忙著呢?”

最近方言频繁登门,赵友亮只听脚步声就能判断这个“催命鬼”又来了。

“嗯。”

赵友亮左手夹著烟,轻轻搭在耳边,眼皮也没抬。

刚才一路狂奔,再加上自行车確实有点毛病,左脚蹬子转到一半必须用力踩一脚,不然就蹬不动。

方言跑上三楼的院长办公室,已经气喘吁吁,头顶上冒著热气。

“赵院长,您今天心情挺好吧?”

赵友亮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方言,眼神有些凝瑟。

他深吸了一口气,靠著椅背,撇了撇嘴。

“你先坐吧。”

实验话剧院虽然是事业单位,但艺术院团的氛围相对自由,搞艺术的人普遍性格怪异,人也懒散。

赵友亮虽是院长,但剧院的职工里总有几个厚脸皮,整天和他没大没小。

方言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不是又想问我职称的事?”

方言没有马上回答,探著身子,把手摸向赵友亮茶杯边的烟盒。

“怎么抽上牡丹了,前些天还是云烟呢……”

他毫不客气地抽出一支,又拿起赵友亮的打火机点上。

“整天他妈的偷我烟抽,你还挑上了!”

赵友亮是演员出身,儘管上了些年纪,但依旧眉眼俊俏,气质儒雅。只在面对方言这样的刺儿头时,忍不住说起脏话。

院长办公室不过十几平米,老旧的木桌上盖了块玻璃板,和普通职工的办公条件没什么两样。

屋里一时沉默,只有吸菸时粗重的喘息。

方言已经找了院长七八次,每次问起职称的事都被骂回去,他確实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是赵友亮没沉住气。

“本来想抽空找你谈谈,既然你来了我乾脆直说。”

赵友亮挺直了腰板,面有踟躕:“今年中级职称还是没你……”

“哎哟臥槽,院长,这他妈……”

“你听我说完!”

听见方言满嘴零碎,赵友亮也没当回事,毕竟艺术院团里的人,说话都不怎么干净。

“过段时间要排个小剧场的实验戏,剧目待定,我打算让你们这些年轻导演自己创作,院领导拿著你们的剧本评比,谁的剧本好谁就独立导演。”

赵友亮轻轻弹了两下菸灰,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中级职称有个硬性条件,导演必须独立执导过一齣戏,你就差在这了。当然了,这几年院里进的新人多,竞爭比较激烈……你又不算是业务能力很突出的。”

方言刚要开口反驳,忽然想到,原身確实算不上才华横溢的导演。同一批进院的孟金辉,几年前就独立排演了一部小剧场话剧,市场反响相当不错。

而原身只能跟在资深导演身边打打杂,就是能力不行。

方言一直寻找穿越后的破局方法。

置身於生机勃勃的时代,谁也不想放过功成名就的机会。

更何况,穿越前自己刚刚抓住成名的机会,结果中道崩殂。要是能把心臟掰开揉碎摊在桌面上,每一个碎片都写著“不甘心”三个字。

“院长,这个小剧场话剧有什么要求吗?题材有限制吗?”

“咱这是实验话剧院,和人艺他们不一样。只要內容不反动不违法,审查部门挑不出毛病,你爱几把怎么排,就几把怎么排!”

“那经费……”

赵友亮脸色一沉。

“经费確实比较紧张,以前的老戏要巡演,还要去柏林参赛。另外,孟……你也別介意,孟金辉今年要排两个戏,预算都不低。”

作为同批进入话剧院的导演,孟金辉和方言的命运截然不同。

在中戏读研究生时,孟金辉就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表演系的学生以参演孟金辉的戏,作为对自己演技的肯定。

进了实验剧院,孟金辉第二年就得到了独立执导的机会,排出的《思凡》拿了小剧场话剧艺术节的最佳导演奖。

“他怎么同时排两部戏?院长,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赵友亮摆摆手:“別著急,听我说完。”

“经费有限,不代表没有经费。剧院可以出十万块钱的製作费,如果最终选上你了,你就按照十万块钱排。”

“十万块钱真不够啊!”

方言急的一阵脸红,气呼呼地抓起赵友亮的烟盒,点上一支,把整包烟揣进自己袄口袋里。

赵友亮也没阻拦。

“如果不够,你可以去外面找个民营公司合作,剧院出的钱可以折成剧场租金。如果戏好,还可以选送到国外参赛。”

说到这,赵友亮都有些没信心,摘下老镜放在手里。

“明年的职称我保证让你评上。有了职称,房子你也能申请,工资也可以涨。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戏要好。”

赵友亮抽完了一支烟,重新戴上老镜,在桌面上一大堆杂乱无序的文件里翻找,抽出一张纸。

“你看看吧,本来应该过几天再公布的。”

那张纸是关於实验话剧院1998年演出剧目內部竞演的细则,除了大段套话官话之外,一行字引起方言的注意:

擬施行市场化试验,引入民间资金进行市场化改革,具体分帐规则另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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