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上湾村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声零落的犬吠。

宋佑坐在书桌前。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著,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老长。

他打量著这间狭小却熟悉的房间。

墙上贴著一张文工团演出的海报,画上的女演员穿著军绿色的演出服,笑容明媚得有些不真实。

宋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一个模糊的、穿著白裙子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隨即被他甩开。

桌角,用小刀刻著一个歪歪扭扭的“早”字。

那是他初中学了迅儿哥的文章,心血来潮模仿的產物,三分钟热度,刻完就拋在脑后。

第二天,他照旧迟到。

桌上摊开的练习册,页面泛黄,上面布满了刺眼的红叉。

宋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错误的题目,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

想起很多个夜晚,姜米露就是坐在这张桌子的对面,拿著笔,眉头微蹙,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著辅助线的画法。

少女清脆又带著些许无奈的声音,穿透了十几年的光阴,在耳边响起。

前世的记忆毫无徵兆地涌了上来。

姜米露考上了湘南大学,是那年村里飞出的金凤凰。

毕业后,她明明在省城湘城有大好的前程,却骗他说想家,毅然回了九山镇中学,当了一名普通的老师。

后来,他大专毕业,进了国企,浑浑噩噩地结婚,又浑浑噩噩地离婚。

在他最颓废的那段日子里,单位的房子乱得像个垃圾堆。

是姜米露,提著饭盒,坐在床前,笨拙地给他讲著学校里的笑话,帮他打扫房间,洗掉堆成山的脏衣服。

她一直没有嫁人。

村里閒言碎语不少,她却毫不在意。

而他,像个缩进壳里的乌龟,始终没有回应那份沉甸甸的感情。

“宋佑啊宋佑,你上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低声自语,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沉闷得发疼。

这股情绪没有將他淹没,反而被他迅速点燃,化作一股必须改变一切的灼热动力。

如果说这辈子要为谁拼命,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母亲林兰。

另一个就是她。

他拿起铅笔,翻开扉页,在那张已经泛黄的纸上,一笔一画,用力写下四个大字——湘南大学。

他握笔的手指却异常稳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人人羡慕的城镇户口,人人追捧的大专文凭,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会贬值到何种地步。

只有真正顶尖大学的学歷,在那里得到的知识和眼界,才是能让他和家人安身立命的铁饭碗。

目標確立,紧迫感隨之而来。

他需要钱。

读高中需要钱,让母亲和自己吃饱饭需要钱。他记得很清楚,再过几年,连大学也要开始收费了。

清水河里的那点鱼虾,只能解一时之急,成不了气候。

他必须在开学前,找到一个新的、可持续的赚钱方式。

抄书?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停留了三秒,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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