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潮水无声漫溢,將时间拉回到那个冰冷的、让她童年戛然而止的下午。

那年,她十岁。距离父母在她八岁那年匆匆离家,说是要出一趟紧急的差,很快就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里,父母的形象逐渐从鲜活的记忆褪色为照片上的笑容和最初几个月偶尔收到的、措辞简短的明信片(后来连明信片也没有了)。他们从未回来过,起初还有过一两次声音模糊、时间短暂的电话,后来连声音也彻底消失了,奶奶的解释总是“爸爸妈妈工作忙,信號不好”。她在奶奶的抚养下,从八岁长到十岁,而哥哥也已14岁。兄妹两对父母的思念被懵懂的等待和日益增长的困惑所取代。奶奶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常常对著父母的照片出神。

那是一个格外沉闷的下午,天空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著屋檐,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仿佛连天地都在为即將到来的消息而屏息。她正趴在窗台上,看著雨滴一颗颗砸在玻璃上,绽开模糊的水,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著,爸爸出差前答应给她带一本新的图画书回来,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承诺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邮递员轻快的脚步,也不是邻居熟悉的节奏,而是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奶奶起身去开门时,手有些发抖。门开了,门口站著的是浑身被雨水湿透、面色如同窗外天空一样惨白的陈教授。他旁边,还跟著两位穿著深色制服、表情异常严肃的陌生人,他们的出现让狭小的客厅瞬间充满了压抑感。

奶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陈老……是……是国栋和南蕁他们……出了什么事?”

陈教授张了张嘴,嘴唇翕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圈通红,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流下。他身边一位年纪稍长的陌生人上前一步,用一种儘可能平稳却难掩沉重的语调,宣布了那个残酷的消息:林国栋和钟南蕁夫妇,自两年前参与一项(陌生人並未明说项目性质,只含糊带过)外出工作后,於近期被正式確认……失踪。该工作因遭遇“不可预知的重大变故”已中止,但关於两位研究员的具体情况,经长期多方搜寻调查,至今仍无线索,根据相关规定,现正式告知家属……失踪。

“失踪……”奶奶像是听不懂这两个字一样重复著,身体猛地晃了晃,幸好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倒下。她和闻声从里屋出来的哥哥林久远呆呆地站在原地,十岁的她无法完全理解“失踪”这个词背后全部的残酷含义,但那不祥的预感像冰水一样浇透了全身。它意味著父母不见了,找不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种悬而未决,比任何確切的坏消息更让人感到恐慌和无助。

两年的等待,换来的是一纸冰冷的“失踪”確认。奶奶压抑不住的痛哭声瞬间爆发,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绝望。已经十四岁、更懂事的哥哥紧紧攥著拳头,眼眶通红,努力想表现得坚强,但单薄的肩膀却在微微发抖。陈教授別过头,不忍看这悲伤的一幕。

她没有像奶奶那样嚎啕大哭,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里那只旧的棕色小熊——这是父母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玩具。她看著大人们的悲伤和慌乱,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窗外的雨声也变得异常遥远。父母的存在,突然被“失踪”这两个字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迷雾。“出差”这个简单的词,第一次显得如此可怕和没有尽头。

没有告別,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个確切的结果。父母的离去,从一次漫长的“出差”,变成了一个永恆的、充满未知的谜团。奶奶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眼神失去了光彩。陈教授怀著巨大的悲痛和一份深藏的、无法言说的愧疚,协助处理著这桩悬案带来的后续事宜。

父母的“失踪”,成为她十岁天空上一块无法驱散的阴霾,一种无法言说的钝痛。这道伤痕,不同於確切的死亡,它留下的是一个永远无法解答的问题和一个隨时可能被细微希望触动、又迅速被巨大失落淹没的漩涡。这份独特的创伤,从那一刻起,便悄然埋藏在她心底,深刻地影响了她此后性格的形成,那份超越年龄的安静和偶尔流露出的、对“確定性”近乎执拗的追寻,都源於这个十岁下午被“不確定”的迷雾彻底笼罩的世界。

第三节:播种与收割

在寻星公司最深处、戒备森严的“基石”项目实验室里,“倪雪莉博士”在过去数年的工作表现,堪称完美,甚至可以说是引领性的。她以其无人能及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洞察力和一套逻辑严密到近乎完美的理论体系,一步步地將整个项目团队带向了未知而危险的领域。她巧妙地利用项目的庞大资源和顶尖设备,设计並主导了一系列精心包装的实验。这些实验表面上都是为了更精確地“测绘位面壁垒的拓扑结构”和“评估其在极端条件下的稳定性”,但每一次操作,都在极其精准地、一点点地磨损和削弱本地位面与那个作为万物源泉的“连结之地”之间的脆弱屏障。

她就像一位隱藏在幕后的最高明的棋手,冷静地布局,优雅地落子,引导著整个精英科研团队朝著她预设的、名为“探索”实为“毁灭”的终点不断前进。而她的同事们,那些同样聪明绝顶的科学家们,却大多沉浸在新物理现象即將被发现的狂热兴奋中,为每一次“实验数据突破”而欢欣鼓舞,浑然不觉自己正在亲手挖掘现实的坟墓。她留下的那些复杂深邃的研究数据、精妙的数学模型,对於不了解其背后恐怖意图的研究者来说,无疑是通往物理学圣殿的金光大道;但对於知晓內情的林晓和陈教授而言,那每一页纸上记录的,都是指向整个宇宙终极坟墓的坐標和路径。

时机,在她冷静的评估中,逐渐成熟。倪克斯意识到,这个位面的“寻星公司”和“基石”项目,已经为她提供了足够多的关键数据、实验验证和资源支持。它的利用价值,正在接近顶峰。继续滯留於此,非但收益递减,反而会大大增加她身份暴露、引起其他迴响者注意的风险。是时候抽身而退,前往下一个需要“播种”的战场了。

在一个看似与往常別无二致的周三傍晚,倪克斯(依旧顶著倪雪莉的身份)像过去几年一样,仔细地整理了当天看似普通的实验数据备份,与同组的几位研究员语气平和地討论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然后神態自若地与他们道別,声称需要早点回去处理一些积压的私人事务。她平静地刷过一道道门禁,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寻星公司那栋宏伟而充满现代感的研究大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丝毫怀疑,监控画面里留下的只是一个下班回家的普通研究员身影。

然而,她並没有返回那个几乎从未真正居住过的、位於市区的公寓。而是径直驱车,来到了城市边缘一个她早已预先勘察好的、空间结构因歷史原因和地质条件而相对薄弱的区域。这里远离市中心的喧囂,无线电背景干扰极低,能量场也较为纯净。

她站在一片荒芜的、长满枯草的废弃工业空地上,任由渐起的晚风吹动她略显单薄的外套。夜幕开始降临,天边最后一抹余暉给云层镶上一道暗红色的边。她抬起手,手中握著一件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这是她利用寻星公司尖端实验室的资源,结合林国栋夫妇原始理论中的某些关键洞见,以及她自身跨越位面壁垒的实践经验,秘密打造出的个人用原型机。它的核心功能,是能短暂地极大强化她自身作为“迴响者”的特质,並与她预先设定的、基於生命之流波动频率的特定坐標產生强烈共振。

没有丝毫犹豫,她启动了装置。一阵几乎微不可闻但深入骨髓的低沉嗡鸣响起。以她为中心,周围的空气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像透过剧烈晃动的水晶般发生诡异的折射和散射。倪克斯周身的空间泛起层层涟漪,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

在身体即將彻底消散於这个位面的前一刻,她微微侧头,冷漠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寻星公司大楼所在的城市中心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一丝对这段数年潜伏生涯的留恋,也没有对可能因她而陷入万劫不復境地的人们的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彻骨冰寒的漠然和某种接近於“任务完成”的確认感。在这个位面播下的混乱种子已然深植,只待合適的时机生根发芽,结出毁灭的果实。她的旅程远未结束,下一个需要她去“引导”至混沌的位面正在呼唤。收割之时將至,而她,將亲手执镰。

几乎就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的同一瞬间,远在档案馆內,正与陈教授和张宇一起研究刚到手部分资料的林晓,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寒意,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且不好的事情刚刚发生。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

而当寻星公司安保部门在数日后,因一次例行核查和无法联繫上“倪雪莉博士”而启动內部调查时,他们只找到了一间被清理得异常乾净、几乎不留任何个人痕跡的办公室公寓,以及一个经过多重加密、以当前技术手段几乎无法破解的个人终端。真正的倪克斯,早已如同滴入浩瀚大海的一滴水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位面海洋之中,只留下一个被引向歧途、危机四伏的研究项目,和一群对此茫然无知、即將独自面对位面失衡所引发的一系列未知恐怖后果的科研人员。而她亲手埋下的隱患,其真正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悄然显现。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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