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何涛,心跳也漏了一拍,喉头滚动。但他终究是领头的,强压下贪念,嘶声高呼:“莫管这些!追!”

话虽如此,他自己喊话的瞬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银鋌上瞟了好几眼。

又狂追出三四里地,何涛追赶上马力不济的晁盖,回头再一看,心凉了半截。身边竟只剩下两个心腹差役和三名弩手,身侧是气喘吁吁的晁盖,以及身后始终不远不近吊著的宋江。

不用问,其余的人,此刻定然正趴在地上,为了那些银鋌爭得头破血流。抢到一根,便够寻常人家数年销,谁还稀罕那虚无縹緲的赏钱?

好个林冲,好毒的阳谋!这手笔,真是够狠,够绝!

眼看林冲身影已在四百步开外,来不及与晁盖问明情况,何涛扯著嗓子,对身边仅剩的几人画饼充飢:“那廝身上定有更值钱的宝贝!拿下他,金银珠宝,任我等均分!”

这几人闻言,仿佛被注入了一针鸡血,眼中重新燃起贪婪的火焰,嗷嗷叫著,拼命抽打著早已疲惫的马匹,继续狂追下去。

又追出两三里,何涛眼见林冲的身影已在一二百步开外,心中渐喜,正欲再催马,却见前方那匹黑马发出一声长嘶,隨即猛地调转方向!

不再奔逃,反而回冲!

这惊人的变故,让何涛和他身边仅剩的几骑都为之一愣。

林冲双腿死死夹住马腹,身子压得极低,几乎与马背融为一体。胯下黑马四蹄翻飞,捲起一路烟尘,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朝著他们直射而来!

“放箭!快放箭!”何涛最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那三名弩手慌忙举起神臂弩,鬆掉韁绳,右手持弩,左手托举,眼瞄望山。

“嗡——嗡——嗡——”

弓弦震动的闷响声中,三支弩箭成品字形,带著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出!紧接著,又是三支!六道寒光,锁死了林冲。

风声贯耳,林冲的瞳孔中,那六个黑点急速放大。他听声辨位,腰腹猛然发力,整个身子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瞬间滑向马背一侧。

“嗖!嗖!嗖!”

三支弩箭几乎是擦著他的后背飞过,另外两支则“噗噗”两声,深深钉入他身侧的马鞍之上。

然而,第六支箭,却没能完全避开。

“希律律——!”

胯下黑马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滯,马头疯狂甩动,显然是前大腿处中了一箭。剧痛之下,它本能地想要转向逃窜。

林冲手臂肌肉坟起,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韁绳,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將马头扳回!同时双腿猛夹马腹,剧痛与强力控制之下,那黑马竟是载著他,以一种更为狂乱的姿態,继续向著何涛等人猛衝!

弩手们见一击未中,正手忙脚乱地抽箭上弦。神臂弩威力虽大,却是单发。

何涛身侧那两名心腹差役,怪叫一声,挥刀迎上,为弩手爭取片刻时机即可。

何涛抽出佩刀,手心已满是冷汗,正待策马加入战团。

可就在此时,就听身后传来“啊啊——”两声惨叫。

何涛骇然回头,眼珠子险些从眶中迸出!

只见晁盖大刀刺入一弩兵胸膛,另一弩兵已被削掉半个臂膀,弩弓和人隨之落地。

晁盖毫不停滯,纵身一跃,撞向最后那名弩兵,二人重重栽落下马,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其头颅,只轻轻一扭,“咔嚓”一声,脑袋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三名弩手,全灭!

何涛心知中计,正欲拨马逃跑。

却瞥见那两名迎向林冲的差役,此刻已化作两具滚落的尸体。一人捂著飆血的喉咙,在地上徒劳地抽搐;另一人的头颅则腾空飞起,腔子里的血如喷泉般涌出。

而林冲,那张沾满血污与杀气的脸,已近在咫尺。

“鐺啷!”

何涛手中的佩刀再也握不住,脱手落地。他想也不想,翻身滚下马背,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对著那尊杀神拼命磕头,声泪俱下:

“林教头饶命!好汉饶命!”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拖延片刻,等后面那些抢银子的官兵赶到,自己尚有一线生机。

刚赶到的宋江,脸色煞白,眼睁睁看著局势在几息之间天翻地覆。

他怎么也料不到,晁盖竟会如此决绝,公然杀官兵造反,慌忙跳下马,奔到地上几人身旁,见不是已死,便是进气少出气多,一迭声大呼:“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晁盖哥哥你糊涂啊!”

林冲的目光在宋江身上短暂停留,眼神复杂难明,隨即移开,没时间多想。他手中那柄尚在滴血的宝刀,此刻稳稳地抵在了何涛的眉心。

冰冷的刀锋,让何涛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昨夜拷问白胜时的那股狠戾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筛糠般的颤抖。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生死关头,他口齿不清地哀求:“好汉……好汉饶命!小人……我也是奉了上头的钧旨,身不由己,不得已为之!”

林冲面无表情,何涛头颅僵著不敢稍动,眼珠子却瞥向一旁的宋江,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喊道:“宋押司!及时雨!我的好哥哥!求你为兄弟说句情,让林教头饶我一命!我何涛对天发誓,今日之事,绝不泄露半个字,回去定为各位周全遮掩!”

宋江闻言,对著林冲深深一揖,拱手道:“八十万禁军教头之名,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在下鄆城宋江,这厢有礼了!”

林冲对於宋江情感复杂,那一世还真认为宋江能带著梁山走上正途,只觉得跟著宋江哥哥,这一身本事总算有了用物之地,一腔子血都是热的。

直到征方腊后兄弟们接连战死,好好的梁山几近凋零,但想起宋江在面对皇权时,匍匐在地,高高撅起屁股的姿態,林冲的心算是彻底凉透了。

这是个很复杂的人,那份对兄弟的“义”是真的,对皇帝的“忠”更是真的,但当“义”与“义”,“忠”与“义”衝突时,他的所做所为,却又总能突破下限。

这时听宋江说道:“林教头,如若杀了他,晁盖哥哥便再无转圜余地,教头行踪……岂不也彻底暴露!”

这话如同一道赦令,何涛听得真切,立刻磕头如捣蒜,额头与地上石子撞得砰砰作响,血泥混在一处,嘴里反覆念叨:“小人发誓!小人发誓!决不泄密!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林冲望向拄刀而立的晁盖。

晁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声音洪亮,大咧咧地一挥手:“我晁盖不在乎!若能跟隨林冲兄弟,大可寻个山头落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岂不比做这劳什子保正快活!林冲兄弟,你自便则个,不必顾虑我!”

“晁盖哥哥,万万使不得!此非长久之计!”宋江急得直跺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冲一声轻笑。

他看著晁盖,这位第二任梁山之主,此刻身上还沾著官兵的血,眼神里是如烈火般的豪情与坦荡,一如前世。这是一个能將后背交给他的好大哥,却终究不是一个好头领。

不由得想起二人在这一世初次相见,晁盖便急著把济州城追捕一事说了,林冲只问了一句:“敢落草否?”

晁盖想了片刻,却也直接应了。

二人这才谋划这齣反杀之局,以己当饵,以晁盖当刀。

他的视线又转向宋江,这位第三任梁山之主,正急得满头大汗,嘴唇哆嗦著,眼神闪烁,心中不知已转过多少权衡利弊的念头。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头领,却不是一个可以託付命运的好大哥。

林冲收回心神,他垂下眼帘,俯视著脚下抖如筛糠的何涛,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你,因何得知我来投奔晁保正?”

何涛心思飞转,喊道:“是安乐村的白胜!那廝熬不住刑,是他招的!若不是他,知县相公也断不会让小人带兵来捉教头!”

林冲眉头皱起,心中一声轻嘆,宋江还是那个宋江,晁盖还是那个晁盖,难不成白胜还是那个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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