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洋商和行商
二十多分钟后,德吉涅就兴冲冲的带着一瓶法国红酒回来了。刘铮接过酒瓶仔细一看标签,居然是拉斐,而且还是十年前的。
“好家伙,我还没喝过拉斐呢!不知道这一瓶要是拿回另一时空,得卖多少钱?”
他曾听赵新说过,一瓶82年的拉斐在另一边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十万。于是乎,这厮对德吉涅的蹭饭行为也不那么讨厌了。
事实上从十八世纪中期起,拉斐酒庄的红酒就已经成为路易十五的宫廷御酒,而且备受伦敦酒商的推崇。那位正在担任美国驻法公使的托马斯.杰斐逊就最喜欢喝拉斐。
德吉涅很是得意的告诉刘铮,这瓶酒是不久前一位法国商人送他的。当时那名商人在码头因为卸货的事和停靠在旁边的英国商船起了冲突,多亏他和宝顺行的伍老板从中斡旋才得以顺利解决。
“哎呀,今天要是伍老板也在就好了。他那个人很不错的。”德吉涅感慨完又对蔡昭平道:“蔡先生,能帮忙找个开瓶器吗?要是有波特钳最好。”
“应该在伙房。我让人去找一下。”蔡昭平说罢起身离开了厅。
这时代的欧洲虽然已经有了t型开瓶器,可欧洲人给陈年红酒开瓶还是习惯用外形酷似火钳的波特钳。这主要是因为陈年红酒的木塞容易腐朽,如果使用普通的开瓶器拔塞的话容易导致酒液被污染。
蔡家家跟洋商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喝红酒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小溪馆这里一应酒具都有。
过不多时,蔡昭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仆。其中一人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三只水晶琉璃高脚杯;另一人则是手里拿着波特钳,还端着个刚点燃的炭盆。
端炭盆的男仆来到厅门口也不进来,而是将火盆放在地上,如同变戏法般从后腰掏出把扇子,将炭火弄旺,然后就开始给钳子的环状头部加热。
刘铮拿起一只高脚杯,观赏着上面的纹,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德吉涅先生,你提到的伍老板是不是叫伍国莹?”
德吉涅点点头道:“系啊系啊!他以前在潘启官的手下当账房。”
蔡昭平道:“伍老板这个人很会做生意,跟英国人的关系很好。”
刘铮又问道:“宝顺行是做什么生意的?”
蔡昭平插话道:“茶叶和生丝。主要是福建茶。”
刘铮又问道:“伍老板是不是有个儿子叫伍秉鉴?”
蔡昭平有些奇怪,心想这位怎么对伍国莹的事如此感兴趣,连家人都问上了。他想了想道:“好像是吧。”
好吧。刘铮之所以对伍国莹感兴趣,甚至还问起了他的儿子,是因为那个如今才18岁的年轻人就是另一时空历史上林则徐拿来杀鸡儆猴的“怡和行”掌门人。
另外,伍秉鉴有个叫lancelot dent的英国朋友,也是历史上宝顺行后来的租客。此人名字的中文发音不仅刘铮记得,另一时空的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记得,颠地。
我们的刘兽医虽然说话做事大大咧咧,可对鸦片战争这段历史却是难以忘却。旁的不说,在来广州的路上,他在雷神号上可是把《鸦片战争》那部电影足足复习了三遍!
在之后的日子里,德吉涅没事就跑到刘铮这里来蹭饭,或是喝茶品酒消磨时光。而刘铮由于广东官话还没完全掌握,法语又仅限于初学者水平,所以几乎每次蔡昭平都得陪着。
然而也正是因为有这两位,刘铮了解到不少十三行的历史,也对满清从四口通商转变一口通商的缘由有了全盘的认识。
好在德吉涅不光蹭吃蹭喝,他从刘铮来的第二天就带着他到各家商馆拜访。要知道这年月欧洲人的商业用语还是法语,所以有了这个家伙的协助,刘铮和各国商人的初次会面非常顺利。尤其是去英国馆的时候,当他们的商馆大班得知大阿依努王国“盛产”毛皮,立刻就表现出强烈的合作兴趣。
在所有国家中,只有隔壁的邻居荷兰人对刘铮的出现报以玩味的神情。要知道荷兰在长崎可是有商馆的,当初雷神号在长崎搞的那出大场面,荷兰人从头到尾都看的真真的,并且在今年年初用信件报告给了广州和巴达维亚,引起了巴达维亚总督的高度重视。
不过这种融洽的氛围只维持了一个多月就结束了。随着刘胜写给澳门理事官马托斯的警告信传入商馆区,除了德吉涅,其他各国商人从对大阿依努王国的态度由好奇迅速转变成了忌惮。
敢情那艘大白船炮轰澳门和横琴岛是为了鸦片!可这种事连中国官府都不管,你特么算哪根葱啊!
大家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明里暗里开始对刘铮有所疏远。没别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道理,中外通用。
好在没过几天就到了10月,各国商馆纷纷关门收拾铺盖卷,回澳门过冬去了。有什么事明年5月再说!
狐朋狗友德吉涅也走了,刘铮去码头送行的时候,给了他一小袋珍珠,就跟送给潘有度和蔡世文的那份一样。德吉涅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刘,让我怎么说呢?”德吉涅激动的恨不得抱着刘铮猛亲一气。
“别客气,谁让咱们是朋友呢。”得亏刘铮之前挨过对方法式贴面礼的“蹂躏”,早有预见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没让对方的“奸计”得逞。
“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一生的幸运!”
“呵呵,快上船吧。明年见!”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靠着卖珍珠的钱,德吉涅在澳门的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租了间独门独栋的大house,雇了七八个仆人,还和几个葡萄牙女性打的火热,彻底从打地铺的穷职员变成了挥金如土的有钱人。
商馆区从喧闹一下进入了平静期。不光是各国商馆关门上锁,就连几家行商也都纷纷关门,回广州城过冬去了。
这可把刘铮还有随行的警卫排给无聊坏了。大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出门在冷清的街上转转,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屋里围在刘铮的笔记本电脑跟前刷影视剧。
跟这台笔记本一同来到广州的,还有一套便携光伏充电设备,以及一台icom的短波电台。
有时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倍感寂寞的刘兽医会关紧屋门戴上耳机自己刷“动作片”,他那个10t的移动硬盘上可是存了好几个t的。
当初赵新撺掇他来广州的时候,说给他配个“生活秘书”,刘铮当时还挺高兴。谁知后来看了资料才知道,敢情商馆区不许有女性,连女佣人都不能有。
当然女扮男装带过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刘铮思考再三还是放弃了。他自己一个人倒是爽了,跟着他的三十名警卫怎么办?让人家每天夜里听墙根吗?
三十多年前荷兰人就曾经偷偷干过一次,将三名女人乔装带进了商馆区,结果很快就被广州官府发现,不仅女人被立即送回澳门,就连负责对接的行商也受到了处罚。
商馆区虽然清净了,可唯一还在保持开门状态的小溪馆一下就变得特别显眼。很快,两广总督孙士毅也知道了。
对于刘铮这些人,孙士毅是又恨又怕,所以从他们来的时候就决定装看不见。问题是他想掩耳盗铃,人在京城的乾隆心里始终觉得是根刺。九月上旬的时候,乾隆给他下了道密旨,言外之意就是找点办法震慑一下。
孙士毅这下犯了难。动作小了吧,皇帝不满意;可要是动作大了,再把雷神号给招过来,那他可就百死莫赎了。正当他犯难之际,手下幕僚无意中送来的一份名单让他想到了办法。
“制台,此乃今年广州府的秋决名单,照例请您过目。”
“唔”孙士毅带上镜,随手拿起名单,看到上面的人犯中有几个海盗,突然眼前一亮,有门儿了!
于是乎,乾隆五十一年广州的“秋后问斩”被推迟到了十月中旬,地点则被安排在了商馆区西边的江岸。实际上原本广州城每年秋决的时间都是在霜降之后的九月下旬,地点则是选在城外的一条窄巷里,巷子的一头都会用砖墙堵死。
孙士毅这么一改,目的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完成皇帝交待的差事。
官府的耳目早就对刘铮每天的行踪了如指掌,他这个人有到江边遛弯的习惯,到时候肯定会看的清清楚楚。
头两天巡抚标营的人就过来清场,用绳子圈出了一块长方形的地方,里面搭设席棚,还搭了一个两米多宽的木架。刘铮起初觉得是绞架,可最后完工时那架子怕不得有三米高,这样看似乎又不像绞架。
等到了行刑那天,江边两岸简直人山人海,江面还有不少的船上坐着来看热闹的看客。而广州知府故意命人把刑场朝东的位置空出来,也不许站人围观,为的就是能让刘铮他们看见。
刘铮当然看见了,正闲的没事干呢,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虽然他有些害怕,可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来到了栅栏边。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七名囚犯被关在笼子里从城里运了出来,沿途全是围观的人群。等到了刑场被押出来时,刘铮看到每个囚犯的双手都被绑在身后,脑后的辫根处插着一块狭长的木片。这些人被分成两排,背朝席棚跪下。
刘铮心说自己又被电视剧骗了。以前看的古装剧里,死刑犯脑后都插着一块大牌子。
过不多时,随着开道的锣声,监斩的满清官员骑着马到了。那官员骑在马上看到不远处的刘铮等人,心中十分满意。等他下马进入席棚就座,一旁的书办就递给他一份卷宗。
那官员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宣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席棚外还专门有个吏员大声复述案卷上的内容,而且居然是面朝刘铮等人。
七个死刑犯其实都是拦路抢劫杀人的盗匪,可那官员宣读时动不动就说什么“大逆不道、肆扰不法、抗拒官兵”之类的,那意思俨然就是你们以后也这下场。
这特么可把刘铮他们给腻味坏了!别说刘铮,闻声出来的一众警卫也都气的不轻。有人当场就要回去拿手枪,不过被刘铮给制止了。
闹起来容易,接下来怎么办?满清摆明了是要杀鸡给猴看。
那官员宣读案卷时,刽子手们已经各就各位,做好了准备。跟范统看的那些辫子戏不同,他注意到行刑台上的每个犯人身后都站着两个刽子手,一个拿大刀,一个拿短刀。
“一个还不够,还安排个替补?”拿着望远镜观察的范统嘀咕了一句。
他不知道的是,清代执行枭首刑罚,行刑者按规定就是需要两个人。
站在前面的手持俗称“鬼头刀”的大刀,专司砍人,一刀下去不管脑袋掉没掉都不再砍第二刀。如果人犯的脑袋没掉,手持短刀的副手就得出手了,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第一刀没砍下的头颅给割下来,如此才能算明正典刑。
至于某些小说上讲什么家属给刽子手行贿,以求行刑的时候留一点皮实话说,这种事很难,因为行刑结束会有官吏检查尸首的。
就算有,那也不是只贿赂刽子手,要连在场监斩的下级官吏一起贿赂,少说也得五百两起步。
言归正传,当那名官员将案卷念得差不多的时候,前面的刽子手便举起了刀,将左手虚按在人犯的脖梗处的上方。
“啪!”的一声,那官员念完案卷,一拍惊堂木,大喊一声“杀!”那些在场维持秩序的标营士兵也同时大喊“杀!”
与此同时,周围围观的上万人也同时大叫“好!”
这场面顿时把刘铮吓了一个激灵。他只见三名刽子手的大刀如同闪电一般落到第一排囚犯的脖子上,头颅瞬间掉落。然后是后面那一排的三个,最后是主犯。整个过程如同砍瓜切菜,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别看我们的刘兽医曾救治过不少小猫小狗,还有大马什么的,给动物开个膛破个肚不在话下。可砍人头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用上了望远镜,血腥无比的场面让他如同身临其境。
第一排囚犯执行完,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哇的就吐了。
官员带着手下离开席棚前,负责监视刘铮等人动静的手下人便来禀报,说白熊行的那些人脸都给吓白了,尤其是那个姓刘的什么代表,吐的一塌糊涂,眼下都逃回商馆里了。那官员听了十分满意,便带着手下赶紧去向孙士毅禀报。
这次斩首之后,所有的首级都被分别装在铁条做的笼子里,挂在那个三米高的架子上示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给谁看的。
回到白熊行内的北海镇众人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武器,填装子弹。只要外面情况不对,立刻就护卫着刘铮杀出去。
提心吊胆了两天,蔡世文上门拜访,含蓄的解释了那场行刑的意图,气的众人破口大骂。虽然生气,可原本风声鹤唳的北海镇众人也总算明白了,满清就是变着样的恶心自己。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一直没露面的蔡昭平突然到访,请他去海幢寺游玩。刘铮一问日子,原来又到了每月的十八日。
话说鸦片战争之前的带清可是把各国洋商欺负的够呛,清廷官员从上到下就不把欧洲人当人看,称之为“鬼畜”。
比如每年五月茶叶贸易季开始之前,粤海关和广州知府例行召集各家行商,重申《防范外夷规条》,以便让他们回去好好的开导那帮不知礼义廉耻的鬼畜。
首先是在广州期间起居都必须在十三行商馆区内,不能坐轿,不能学习中文,不许购买中国书籍;不管有什么需求,必须由公所代为转呈;仆役仅限八人,必须由行商代雇;再有就是不能带女眷,不能有女性佣人。
到了乾隆四十七年,各家洋商被搞的郁闷不堪,于是向公所提出抗议,要求扩大活动范围。粤海关方面不敢擅自做主,便上奏乾隆。
于是从乾隆四十九年开始,清廷准许外商在每月的初三、十八两日,可由行商陪同,过江到南岸的海幢寺和陈家园郊游。可即便如此,时间久了也会腻。
精神紧张了这么久,能出去玩玩总是很有意思的事,就算是已经去过大家也不在乎。眼下白熊行算上刘铮有三十三个人,众人在江边坐上西瓜艇,在蔡家公子的陪同下去了斜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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